文/许君达

从早上6点开始,断断续续地惊醒了数次,看看表时间还早,便接着放心闭上眼睛继续着躁动不安的梦境。

 

每次重大事件到来前夜,我的睡眠总是像这样充满着惊悸和敏感。这倒不算很稀奇,很多人都会如此,当为精神高度紧张所致。

 

闹铃终于响了。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俩小时,我也开始感觉到真的困了,不想立刻起床了。想着今天将要面对的挑战,真想蒙上被子一觉睡晕过去!

 

事情总是想来容易做来难。虽说是在这天高地远、谁也不认识我的大山沟里教书,但作为一个从未有过教学经验,平时只会胡扯乱侃该说正经东西的时候就掉链子的二把刀教师,毕竟还是压力不小的。

 

早餐毕,静静坐着等待英语教师志愿者Steve和Kris,这对老夫妻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月,早就对山上山下的一草一木、一孩一童了然于心。

 

山庄位于半山腰上,进出所用的简易道路并没有像正常公路那样,为了保持一个合适的坡度而盘山向上,而是直直地扯出了一道平均近45度的超级大坡,只有大功率摩托车和山庄专门定制的柴油越野皮卡才能用一档咆哮着攀登上去。如此大的坡度,行走也是极为困难的事。热带的雨季,每天不是在下雨就是在阴着天随时准备下雨。细雨蒙蒙,把大坡上的水泥路面浸润得湿滑异常,在车辙不及的地方还滋养出一层厚厚的青苔。下坡时稍不留神,就会坐着屁墩滑将下去。

泥泞的上学路

下大坡时所需的谨慎倒是让我轻松了一些:专心致志地走路,不再瞎想令我紧张不安的事,只把注意力放在每一个脚步上。Steve和Kris穿着厚实的登山鞋,走起来比我轻易很多。他们淡淡地用颇为怪异的美国南方英语说笑着,既不显闷声,也未欢娱到足以勾引我思绪的状态。他们应该察觉到了我的心思,所以在不时回头照应的同时,谨慎地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让我暂时独处,避免给我带来额外的压力——他们的路易斯安娜口音着实难懂,跟他们说话是很损信心的。

 

Steve和Kris不是那种看起来特别容易接近的人。初见时,他们脸上的刻板和不苟言笑让我暗暗叫苦:难道后面一直要跟这种冷峻之人共事半个月吗?但深入一点接触之,则会发现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岁月的打磨和人事的历练让他们为人处事很有分寸,有礼有节。在跟你聊天的时候都很健谈,尤其是语速比高铁都快的Steve,但仔细听来,你会发现他们谈论的范围基本都围绕着孩子和教学,很少出圈。虽然你一言我一语看似随意,但他们就是能在这漫不经心中牢牢地把握住方向,谈笑间,一切话题尽在掌握。这种举重若轻,绝对是用时间和经验积淀出的人生修为,甚或一些中国的官场中人都难望其项背。他们从不主动关注其他人的个人情况,如果你愿意说,他们也会耐心倾听,并不时发表一到两句极为简短的评论。这种绵中带硬的态度带着一种很强势的气场,让人同样不太好意思肆意接近他们的私人情况,所以我没有问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我相信他们的人生是充实的,至少在光阴蹉跎中还留下了这么一份足以令人羡慕的道行。

课堂之外

终于到了学校。这个应该算是泰国最为偏远的山村里最最普通的乡村小学,其基础设施和软件条件都遵循着全国的统一标准,伙食、服装、网络、办公及教学用品、教师驻班设施一应俱全,分文不取,全部开销皆由国家支付,只为给所有的儿童创造出一个良好的学习空间。国内很多偏远乡村那些让人看着心酸到想哭的学校我也去过一些,略知一二,对比起来,我只想恳求我们伟大祖国的官员们,请摸着自己的胸口(如果尚有一份良心幸存的话)问问自己:你们为下一代做了些什么?

 

凯老师是学校里唯一会说英语的老师,外联工作自然由她负责。见面后,这个开朗的矮个老太太面带欣喜地忙前跑后,一会儿给我接水,一会儿引领着我在办公室里外指点。她一边在我前面用那双短短的腿迈着有力而富有节奏感的步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用不太流利、有时夹杂些泰语的英语向我介绍着各种她能想到的事项,不时还回过头来看一眼我是不是在听、是否表现出了些许的疑惑。凯老师亲切而热情的招待,一定程度上舒缓了情绪,但Steve和Kris走了以后,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刺骨的空旷,进而就是扑面而来的孤独感,仿佛肢残人突然失去了拐杖并被投入陌生的人群中。更多的无助取代了紧张。

 

无人搭理的间隙,我便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做折返运动,看似在找这找那,好像这个略显凌乱的办公室物资极度短缺,但实则是在攥着几张破纸和识字卡片拿了放、放了再拿,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顺带拖延时间。我不知道死囚在临上法场前的心情会是如何,是不是在面对那个不可回避的大限之时,也会绝望而无助地踱着碎步,只为晚一点、再晚一点地迎接它的到来。虽然这样只会徒增数倍的痛苦,但人类趋利避害的动物性本能却总是指使着你在安全区的边缘徘徊不肯前行。这也正常,有几个人会很情愿地“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呢”?

小小阅览室

Kris精细的敏感此刻又发挥了作用。她似乎发现了我心理上微妙的颤动,撇下一心备课对周围事物浑然无觉的Steve,轻轻地走回我身边,带着我向教室走去。没有语言交流、没有身体接触,却带给我极大的鼓励和勇气。

 

或许是一种母性的本能使然,Kris是一个极富温情的小老太太。她常常会对一些平常的事物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切,一只猫、一幅美景,或者一个孩子的些微进步,都是她倾泻这种炙热的爱的对象。她的表现虽然夸张,但不虚伪,不做作,也并不带给人一种“傻大姐”的印象。或许只有足够的善良和对世界足够的热爱,才能够真实得如此天衣无缝。

学校一角

后面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没有教学任务的束缚,也没有考试的压力,轻松教学、无为而治,孩子听话、老师省心。理想中的教育,或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