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泓翔

 

“我不认为在国家领导层面可以取得实质性的协议。”贾布斯是巴西里约热内卢知名的生态学家,在6月5日举办的Rio+20前奏系列论坛里,他表达了对高层面取得实质性结果的消极预期。

 

这种预期并不是贾布斯独有的,实际上,对于里约+20,世界范围都弥漫着一种不看好的态度。世界上最主要的碳排放国美国和中国的最高决策者都不会出席,出席国首脑更多关注于在此中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有些小国家则干脆因为负担不起高昂的机票和里约住宿费而不来了——哥本哈根与德班之后,目睹了“气候政治”的民众又能期待什么呢?

 

“然而,尽管高层面很难有所突破,来自民间与草根的变化,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巴西和中国情况类似,国家内部都有着很多问题,比方说污染、毁林,不像欧洲一样内部已经很好了。我们虽然很难干预国家间的角力,但是哪怕把自己国家内部的问题处理好,也是非常有价值的。”贾布斯补充。

 

“大家的关注,本身就是Rio+20的意义。”玛利亚米利亚说。她和同事一起,正在组织“Rio+20对话”,在网上建立论坛搜集民间最关注的问题,并将通过投票,挑选十个“最重要的建议”呈报给大会。像“在非洲和南美实施每户两个小孩的计划生育以遏制其人口高速增长”,就是其中比较热门的话题。

 

离Rio+20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此时只有一周多了。

 

 

里约前夜

二十年前的六月,1992年的里约热内卢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被认为是可持续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点,它产生了重要的《里约宣言》《公约》等重要文件。

 

二十年后的六月,人们重新聚集于此,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因而,会议被称为“里约+20”。

 

六月的第一周里,联合国刚进行了一次“非正式协商”。如果你只看联合国的新闻发布稿,进展似乎不错:“在协商前,只有6%的文本内容达成了一致,而现在,一致的内容已经超过20%了。”然而,这份长长的写着诸如“某某国希望删除此段”的文本,到底意味着什么,又预示着什么呢?

 

尽管取得了诸如海洋生物多样性保护协议之类的进展,绿色和平(国际)的政治总监丹尼尔对文本进行的分析是批判性的:

“(海洋生物多样性保护协议)以外的文本让我看得血液都沸腾了,这不只是因为各国的不一致意见,更是因为那些不同的意见并不通向我们期望并需要的未来!”是的,不只是不同,而且那些不同里,充满了人类共同命运面前的国家中心思维。

 

美国希望删除“对食物的权利”字样,希望用“极端饥饿”代替“饥饿”。“不可持续的消费和生产模式”字样也被其拒绝。乔治布什在1992年说过,“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是不容协商的。”这种“不容协商”,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的奥巴马政府。

 

发展中国家集团也是一样,以国家利益为核心。G77国集团一致地希望删除“责任”字样,哪怕是在全球合作上。作为结果,“强制性报告社会和环境影响”字样幸存于之前的协商文本,却终于在上周不免于难。除此以外,发展中国家集团希望去掉“星球边界”字样,而正是那个词,提醒着我们增长是有极限的。我们能够理解发展中国家这么做的理由,但是,无论有任何理由,这种做法却实实在在地危害着我们共同的地球——与许多发达国家在做的一样。

 

欧盟则继续试图把学校里的概念推向实践,包括“自由交易环境产品与服务”,“让联合国来发展和管理各国的伙伴关系”。在丹尼尔看来,他们的一些想法,有些不切合实际。

 

“希望我能被证明是错误的。”认为自己说的话有点偏激,丹尼尔自嘲。写完一篇充满嘲讽的文章,他即将启程前往里约。是的,和所有人一样,他希望自己的悲观被证伪。

 

 

二十年,我们来到了这里

诚然国家们让我们失望,一些微小而美丽的变化,却正在发生着。作为森林覆盖面积最大国家之一、亚马逊雨林主体所在地的发展中国家,巴西见证着世界的到来,也目睹着自己的成长。

 

里约联邦农业大学(UFRRJ)是巴西最大的大学之一,也是颇负盛名的学府,尤其在农学、发展学和工程学等领域,走在巴西乃至南美的前列。一年前,响应联合国千年发展计划提出者杰弗里萨克斯在世界各大学府建立“发展实践硕士项目”(Master in Development Practice)的号召,他们也成立了自己的MDP项目,专门培养社会发展领域(包括农业、卫生、环境等领域)的实干家。6月4日,记者在UFRRJ的MDP项目负责人罗德里哥的带领下,对他们进行的实验与实地项目进行了考察。

 

成立了“有机农业硕士”项目,UFRRJ走在世界可持续农业的前列。在学校的田地里,如今处处是带着新理念的试验田:不使用农药化肥等一切化学物质、用竹子等有机材料制作栏杆大棚等设施、小规模并多样混杂的耕作模式。其中最令记者惊讶的,是“不除杂草,让作物在自然环境下生长”的理念。

 

“这样子植物可以在最自然的环境下生长,而且也省去了大量人力、避免了使用化学除草剂的诱惑。我们还不确定这种耕作模式会不会带来产量的显著减少以及经济上的不可持续性,但是我们希望对其进行试验与探索。可见的是,这样种出来的有机产品,可以在市场上更受欢迎。我们都知道你们中国的毒牛奶等事件,相信你们也有体会,人民是愿意为了食品的安全和自己的健康多付出一些必要的成本的。”罗德里哥说。

 

在里约州号称“最美城镇”佩措波利斯的山谷里,UFRRJ的MDP项目正在力图于实地探索农业发展乃至社会发展的转型。

 

“巴西出于保护自然的理念,对地区进行了十三种划分。像这个城镇所在的类型叫‘保护区域’,意味着人类可以居住,但是规模和进行的活动要有所限制;紧挨着的森林则属于‘国家公园’区域,是严格禁止人类活动的;像亚马逊雨林那边,则是属于‘土著人生态区’,意味着土著人可以居住并按他们的方式狩猎等——因为他们世代如此,但是其他人不可以,而且土著人的活动规模也是有限制的,严格杜绝土著人大量狩猎并与其他地区的商人交易这种行为。”娅拉是佩措波利斯自然保护区的前任主管,她现在帮助罗德里哥一起做该地区的项目。

 

她向记者介绍了当地的问题及解决方案:

“水污染是当地比较大的问题,因为很多居民并没有水处理设施,生活废水直接进入河流。我们就此与附近的矿泉水公司合作,由他们来提供居民的水处理设施。由于水质关系着他们产品的质量和他们处理的成本,他们非常愿意进行这种投资。山区的田地也是类似,在政府补贴的引导下,农民们严格限制对森林的砍伐,将重点放在优化自己的田地上。作为结果,优美的自然环境和无污染的生产条件也让当地的产品非常畅销。不过,当地人仍然在使用化肥,并且也没有很好地建立梯田来保护山体,对此,我们正在进行引导。”

 

在按规定不该住人的“国家公园区域”里却有人家存在了许多年,这也是当地的一个大问题。娅拉说:“他们长年住在这里,我们没有道理现在说这是自然保护区就强行要人家搬走,于是我们进行协商,允许他们居住,但是不允许交易这里的土地。此外,我们也对他们的活动有所规定,与亚马逊情况类似。”

 

今年夏天,里约UFRRJ的MDP学生们将在去非洲莫桑比克实习后在这里住一个月进行项目,研究巴西社会发展中的种种典型现实问题,并对此思考实际的解决方案。

 

 

里约正向世界招手

众所周知,巴西的亚马逊雨林仍在萎缩,其最主要原因便是农业为主的人类活动扩张。然而,雨林的破坏正在逐年减少,人们环境观念则日渐增强。

 

“92年里约会议时我还小,就看到很多警察,很多外国人来到了这里,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菲楠达是里约热内卢一所青年旅店的老板娘,6月开始以来,她的住客基本都是为了Rio+20而来的,各国记者,NGO工作人员,甚至还有巴西利亚过来准备迎接各国首脑的巴西外交部工作人员——为了省钱,米雪(化名)不得不选择住在青年旅店。

 

“巴西的教育水平还比较低,在那些小城镇,如果你问什么是Rio+20,很少人会知道。然而,总体而言人们的环境观念却越来越强了,哪怕不知道什么是Rio+20,人们对现实中的问题非常关注。像目前,巴西最热点的问题是亚马逊问题,尤其是正要修建的亚马逊地区一系列水电站。人们知道修水电站有利于经济发展,然而,我们也知道在那里修水电站意味着毁林以及当地大量土著人的强行搬迁,我们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因而在facebook上与现实中举行活动抗议。”菲楠达回忆过去感慨万千,“小时候,我的父母随地扔垃圾,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他们教我应该要爱护环境。后来,我和我姐姐长大了,学到了更多环境的观念,又反过来继续教他们。”

 

随着中央政府“要大力开发目前仅利用了30%的水电资源”的决定,亚马逊地区贝拉蒙特水电站的修建似乎已经无法阻挡——作为一系列水电工程的开端,为此,2010年,当地居住的辛古族印第安人首领在抗争失败后不禁掩面哭泣。他们,将不得不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而他们独特的文化与生活方式,将随着被淹没的森林而消逝,一切,在经济发展的名义下。

 

然而,人们仍然在关注,仍然在反思,仍然在反对。

 

当然,也不能说巴西绝大部分民众都有环保观念。尤其是在市场与经济利益占主导的地方。

 

马卡埃是巴西最大的产油地,它位于里约州的海岸线上,不大的城市,却拥有着56个海上钻井平台。在石油产业下,整个城市出现了一种畸形发展:大量的中低教育群体从乡村迁移来此处,大约十年前,马卡埃只有7个贫民窟,如今却有22个——大量的外来移民永远是巴西城市里贫民窟的成因,也永远是滋生毒品交易、犯罪、污染的重要源头;在纯市场经济动力的驱动下,政策混乱腐败,城市无规划地扩张着,人类的活动破坏着周围的国家公园和河流;石油产生的利润养肥了政府官员,滋生了贪污,然而基础设施建设和人民的生活水平却没有很大改善。“石油、矿业总是这样,政府官员和大公司受益,人民和环境则被困于畸形的发展之中。”戈登斯向笔者介绍了这一切,他是马卡埃的记者,常年与市政府打交道,他和他作为医生的妻子一起,一直很希望能够通过一些环境活动推动城市的变化,人们观念的变化,然而却收效甚微。“当一切都被市场驱动,改变就很困难。”他感叹。

 

不过,巴西的拉美文化已经对此进行了一定的缓冲。“我们虽然也觉得要发展,但是并不像中国那样那么想快速的经济发展。相比于更多的经济收益,这里的人们更看重生活中的快乐,更看重心情。哪怕是清洁工人,周末他们也宁可放假喝喝啤酒开开派对,而不是上班拿加班工资。”青年旅店老板拉斐尔喝着第五瓶啤酒,腆着肚子坐在青年旅社的阳台上,面对星空与旅店的花丛,与四方来客侃侃而谈。像许多巴西人一样,他在晚上、节假日不愿意工作甚至做任何工作相关的事情,喝酒,派对,闲聊,这些才是他们眼中人生的真谛。“当然,这样也导致了效率不高等问题,就连飞机,误点也是家常便饭,人们也习以为常,不着急。”马卡埃戏称这种文化是“巴西方式”。

 

“要攒那么多钱做什么?要工作那么多干什么?”拉斐尔不理解中国人拼命干活求发展的观念。

 

经过数年的整治,里约曾被污染的湖区到处是水鸟与游鱼,基督山青葱而弥漫着纯白的云雾,长长的库帕库巴纳海滩迎接着每天成百上千的游客而海水依旧清澈,里约的公园、植物园里,猴子、巨嘴鸟之类的野生动物随处可见,更不要说里约著名的“全世界最大的城市丛林”了。从飞机上,或者是著名的基督山上看,整座城市生机勃勃。

(图片:库帕库巴纳海滩、湛蓝的天、比基尼、足球,仿佛是里约的缩影)

6月8日开始,许多NGO和年轻人从世界各地前来,其中包括中国目前最活跃于环境领域的年轻人和NGO们;

6月14日,国际环境记者组织组织的一系列采访活动将会开始,各国记者将奔波于里约各处寻找故事,寻找世界前行的气息,届时,Rio+20相关的活动将进入高峰期;

6月20日,Rio+20的正式协商与人民大会将在里约中心召开,世界首脑将于此聚首。

用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的话说,这是“一代人只有一次”的全人类的机会。

我们来到了这里,我们期待着未来。

 

 

6月8日写于巴西里约热内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