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NGO：灵魂在上，经济在下

文/黄泓翔

雪域NGO：灵魂在上，经济在下

 “西藏的自然环境是特别脆弱的高原生态，什么叫脆弱呢？就是你种100棵树，能存活的可能只有二十棵。因而在这里，植被等一旦破坏，非常难以恢复。”帕桑在WINROCKCHINA工作，那是一个在中国西藏自治区致力于环境保护的国际NGO组织分部，主要位于成都。这天，他来到了哥伦比亚大学，跟对西藏、对环境充满热情的同学进行一次小型的座谈。

“不好意思，我中文说得不好，也不会说英文，所以说藏语的时候肯定让你们很无聊，还需要翻译，耽误你们时间真对不起。”座谈刚开始，帕桑就向同学们道歉。“我发现在美国大家都很重视时间观念，我是西藏人，我们生活比较随性，所以我可以花很多时间来讲这些，但是耽误到你们时间了真是抱歉。”

地理，文化，宗教，雪域高原上的NGO，雪域上的人和事，对于我们这些NGO爱好者、旅行爱好者而言，都算陌生的。第二天，帕桑就要回中国了，他能来一次，是组织者的莫大荣幸。

来自宗教，来自传统

 “我们牧民总是要随水草迁徙的，过程会很辛苦，有时候，小孩子嫌累了，会问大人：为什么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那样多省事啊。这时候大人会告诉他：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你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大地的皮肤就被你伤害了。”

帕桑传授了在西藏运作NGO的诀窍，那就是要把环境观念建立在既有的传统文化和宗教之上，而不是凭空创造信条。在他看来，西藏自有的历史传说和宗教观里就有非常深厚的可持续发展意识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意识，只要能够保留那些，发展那些，这个地方的圣洁就可以得以保存。从这个角度去观察，会发现很多曾经被贬作“迷信”的东西其实是深思熟虑的思维创作：

当你污染的水毒死了鱼、鸟的时候，当你污染的水流到了下游的人们那里导致人们生病的时候，你就创造了坏的业（karma）。这是佛教徒们绝对不愿意的。

尊为神山的雪山，其实确实是生态意义上的“神山”，作为淡水的源头，一旦他们被污染破坏，整个高原乃至于整个流域都要受到伤害。

帕桑讲道，有一次他们组织藏人把草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来，当时来了一个80多岁的僧侣，眼睛不好了，腿脚也不方便，因而他们劝他：您不必来做这些了，万一被玻璃割伤了就不好了。然而老人拒绝了：“我平时生活多要依赖别人帮忙，难得现在我可以用我的身体做些对别人、对动物有益的事情。”在老人心里，能够做一些这样的事情，心安。

从活动的组织上，WINROCK广泛地发动喇嘛等的带头作用，从观念传播上，他们坚持从传统的西藏文化中发掘素材。“水是圣灵的居所，不得污染。”像这样主题的壁画，他们传播得很开，让民众自觉保护环境。

保护环境，就从人们在搬迁时把帐篷脚留下的洞填上开始。是的，始于微末。

“我从来没给过他们一分钱”

大规模的拾垃圾清理河道活动，草原捡玻璃碎片活动，每次都动用了大量的民众。然而，帕桑告诉我们，他们从来没有给过任何做这类事情的人任何经济补偿。

这似乎和我们学的经济学有所违背，让他们做这个事情，却不给他们经济补偿以正向激励，人们怎么会做呢？

然而在帕桑看来，不单是NGO没有那么多金钱能够补偿民众的问题，这更加是不能让金钱在这一行为中存在的问题。“如果你给他们钱，他们很多人会觉得被侮辱了。这就是现在藏人的精神境界。”

是的，他们会告诉人们通过做这些事情我们跟帮主修建喇嘛庙、为喇嘛捐款一样，都是在修业，都是在做贡献。他们基于宗教和传统，鼓励人们通过做这些事情获得自己的精神快乐，从而让这些变成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在他们看来，关注于人的内心自有需求，让人们把公益融合在生活方式里，而不是用金钱去购买公益行为，不是让人们习惯于捡个垃圾还要有正面激励，这才是带来改变的可持续之路。

曾经有一个故事，一些小孩老是在一个人的汽车上蹦跳，那个人恼火想赶他们走，但是老是失败。后来他改变主意，故意给那些小孩钱，鼓励他们在汽车上蹦跳。经过数日，他不再给钱了，然后要求小孩继续蹦跳。这时小孩们不干了：不给我们钱就要我们做这些？不干！

也许帕桑的故事跟这个故事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当你把金钱引进来时，你就改变了人们思考一件事的方式。有人说，市场经济不只是跟物质的增长有关，不只是一种知识本身，它最根本的是影响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当人们习惯了用利益得失来思考问题，习惯了考虑金钱，许多用以约束人类的文化和传统便会被摧毁。

当市场经济悄悄地包围了高原

如果说帕桑们的行动是借助灵魂、塑造灵魂的，那么现在高原上的灵魂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市场经济的大潮。

“一个文化受到另一个文化的侵入是难以避免也难以阻挡的，但是我们相信我们可以保留西藏独特的宗教、文化、语言等，虽然很难，但是我们在努力。其实游牧民现在情况还好，因为大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不过市镇里问题就比较大了。而且现在的年轻人，确实逐渐不相信那些传统的信仰了，他们觉得是迷信。”尽管面临市场经济的冲突，帕桑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在他看来，文化的保存就是西藏得以保存的关键。

但是现实是否有这么乐观呢？随着西部大开发，青藏线的修筑，越来越多的汉人带着经济压倒一切的“经验”进入了高原。看着汉人们赚大钱，藏人们也逐渐动了心思，发现钱是个好东西，发现自己之前“太傻了”。

在纳木错山路上，笔者见到藏人故意把牛羊放牧在游客拍照的地方，发现游客拍了照，就跑上去要收钱，照片里有一只羊收五元，删掉也不行。

在纳木错湖边，笔者遇见藏人跟你说拍照不要钱，但是你拍好后一群藏人围上来要钱。

在拉萨，笔者看到藏人们兜售传统文物并为赚钱而开心，他们甚至杀藏獒来让游客吃。

喔，我们心目中淳朴的藏人。

这不只是西藏的问题，整个发展中世界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在南美洲厄瓜多尔亚马逊雨林，原始部落们最开始觉得自然千金不换，然而随着石油、矿业的挺进，他们逐渐被金钱收买，也被金钱迷惑了灵魂。

因而有人不无讽刺地说：其实土著人本来都生活得很可持续，直到我们把他们“现代化”。

今天，青藏高原逐渐被市场经济包围，传统的价值观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对此，喜欢政治化思维的人会说借此说这是中共的问题，然而笔者认为不是的，跟政治无关。这是人类在全世界都面临，需要认真去思考的共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