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烨

认识Li已经有5年的时间,爽朗的笑声,纯正中英文,清晰的逻辑分析能力,神采飞扬的眼神,是我的第一印象。13岁从广州移民去美国,先后在威斯利女校和John Hopkins完成本科和研究生课程,热心教育的她在去研究所之前在日本做了两年英语老师,现在更是利用闲暇时间义务在给初中学生或成人社区大学做助教 。

在Li眼里,尽管美国是世界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但同样存在许多的问题有待解决,包括教育系统的设计。“事实上,教育改革已经成为了最迫切的社会问题。”她这么说。

 

研究所毕业后, Li踏入了管理咨询的行业,这份带领她飞过半个地球再次回到亚洲,在香港和中国生活,工作了2年多。无数次深夜加班,客户会面,市场调研,忙碌到没有时间停下来细细思考自己对社会和他人到底产生了什么影响,是附和企业主对于利润和成本的野心,还是推动了技术更新使生活质量得到改善?

 

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困难,但却无法令她满意。作为企业领导层的智库,Li发现自己的工作方向和内容往往着眼于短期利益和个别群体的回报而不是社会的广泛效应。商业咨询公司的量尺是企业主的利润趋势图,但利润,尽管常常作为价值的代名词,却和价值有许多差别。社会的价值,像一个生态系统,物种的共同繁盛和资源优化比单一物种的壮大,统治地位更重要。

一个偶然的机会,Li得知某个NPO在非洲进行的中小企业扶持项目正需要位经验丰富的咨询顾问。帮助小企业发展,非洲神奇大陆,公益组织领导,这几个词如此美妙地组合在一起,瞬间变在Li的心里产生了化学反应,4个月的非洲大陆之旅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Y: 先来说说这是个什么样的项目吧?

Li: 我负责的这个项目阶段和传统咨询项目中的DD(尽职调查)有点像,美国的一家大型食品公司资助了一项中小企业发展计划:通过和NGO合作帮助本地的企业加快发展,提高食品安全并改善农民们的生活质量。我的工作便是从30多家候选企业中挑选出10家成为这个项目的扶持对象,这10家公司将接受美国企业提供的技术和企业管理经验的指导和培训,帮助他们更好地运营和成长。如果项目运行顺利,这个计划还将推向非洲其他国家。之所以他们选择首先在坦桑尼亚试点,主要是因为这里的政局比较稳定,种族之间的冲突比较少。许多人说起非洲会有一个刻板的印象,就好像西方人在想象亚洲或者中国人一样,其实非洲是个非常多元化的土地,情况也各不相同,所以当我决定去非洲的时候,也告诫自己必须抛开媒体描绘的场景,张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亲自感受这里的人和事。

 

Y: 听上去很有趣,所以你会和不同的创业者打交道是吗,有没有女性企业家呢?

 

Li: 是啊,我最常接触的人包括在一个办公室里的7个人,2位是每天带着我去走访15位不同企业主的司机大哥,多亏他们,我可以和所有进入第二轮评选的企业主有面对面深入的了解。除了司机和一个美籍坦桑尼亚分析员,办公室里我最常接触的人全是女兵。这个NGO坦桑尼亚分支机构的负责人是位白人女性,1个支援这个项目的兼职分析员是年轻的当地女孩,还有做技术支持的女科学家和办公室经理也是坦桑尼亚女人。在我面对的这15家中小企业中,有6家是由女性领导的,说起来,她们都让我觉得是非常勇敢的女性。

 

Y: 可以具体说说你对这些女性的印象吗?

Li: 我接触的女性大多在30-45岁之间,通常来说,她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 在亚洲或者美国,我们会经常谈论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在坦桑尼亚的时候,我们也会讨论,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这些女性很认真地思考和规划自己的职业发展,从我成长的环境来说,她们就是典型的go-getter (说到做到的人)。

 

例如说我们办公室里的女科学家,她在博茨瓦纳(比较发达的地区)完成了工科硕士学位,回到坦桑尼亚工作了多年,结婚前她已经独自抚养了一个孩子5年。没有结婚的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工作和孩子爸爸工作的地方不在一起,而她也没有觉得需要为了家庭的完整放弃自己的工作。

 

还有一位兼职的分析员,她的家境很不错,在南非完成了硕士学位,嫁给了美国长大的坦桑尼亚人,有了2个孩子。她的丈夫工作很不错,所以她其实根本不需要赚钱,但是她坚持要工作,而且她还认真地跟我讨论再读一个学位。这是5/6岁孩子的母亲,而她还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充满憧憬。

 

和这两个女性相比,我接触到的女企业家当中的两位更加深了我对非洲女性的尊敬。其中一位是生产营养食品的老板,你只要和她简单聊几句,就会有种感觉是“My idea, my company” (我的公司我做主)。有意思的是,她的左右手全都是高大威猛的男性,可以想象要能领导男性并与各种供应商,客户打交道,她的气场是很强的。还有一位是对夫妻创办企业中的太太,虽然在我和他们交流的时候可以感觉得出,她还是将决定权留给丈夫,但她对公司运营情况是非常了解的,并不是什么都不管的家庭主妇。甚至很多细节,可能都是她在打理。

 

Y: 我们常常说到非洲女性都会联想到楚楚可怜的眼神,绝望的泪水,为什么和你看到的这么不同呢?

Li: 对于许多媒体所渲染的画面和报道,我觉得每个人都需要抱着更审慎的态度去吸收和消化这些信息。因为媒体在渲染某种观点的时候也是有自己的诉求的,所以我很建议每个对非洲有憧憬的人应该自己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要带偏见或者预设的想法。至于说为什么这些女性这么勇敢,我只能通过自己的经历去猜想,可能是非洲生存环境整体都不是非常好,所以人要生存必须有强韧的精神。比如说,我认识的那位女性分析员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开大型的卡车,想象下这个画面,和我们经常接收到的柔弱无力的非洲女性形象多么不同啊!还有很多女性带着蹒跚走路的孩子在路边卖烤玉米,对他们来说,创业,办公室,还是卖玉米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生存下去。为此,她们思考的便是如何让事情推进,如何做好一件事.

 

Y: 这让我想到在中国很多山区的孩子,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Li: 没错,我的一位司机每天要花4-5小时往返在上班的路上,他小时候上旬单程就需要2小时,由于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经常吃肉,所以他们每天的主食便是米饭和黄豆。但妳要知道,和很多本地人相比,他在外国机构工作的待遇条件已经好很多了。 对于我来说,其实离这种经历还是很远的, 当这么真实地看到他们就在我的面前,我是真的体会到自己的幸运。

这不是嘴上说说的感恩,是真的发自内心感觉到人生的无常,我也完全可能处于他们的生活环境中。这让我去思考到底我是谁,我可以做什么。

 

Y: 离开非洲后,你做了什么?

Li: 去非洲之前我并没有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是完成这个项目之后,我决定回到美国。不是因为这里的生活多么安逸,而是我看到这世界的问题是多么普遍地存在,多么复杂,而我的力量是有限的,我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如何能将我仅有的资源和智慧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我觉得还是要回到我最熟悉了解的环境里。像我们之前提到的,美国自身也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一些问题像教育是关乎整个国家未来发展的根基,不仅是低收入家庭的孩子能接受到好的教育,他们的父母和社区也要跟上时代发展的脚步,而不能被抛下。想到这些,我还是决定回美国。

 

Y: 回到美国后,你觉得和当初离开美国之前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Li: 我觉得最大的不同是我对自己的信心和对事务的处理能力。穿过几个大洲让我着实拓宽了眼界,看到了多种的可能性,也增强了我对事物的包容度。另一方面,我也对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有了更多的信心,这些都让我觉得,我已经具备了更多的能力也有更好的条件来为社会作出正面的影响。

 

Y: 恭喜你!最后一个问题,非洲作为最大的潜在市场或区域,也已经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包括中国人,你有没有注意他们在非洲的生活状态呢?

Li: 这个问题挺有趣的。由于我的工作主要还是和当地人打交道为主,但是因为我长着亚裔的面孔,所以经常走在马路上的时候会有人把我当作中国人来称呼。对当地人来说,中国人其实并不陌生,因为中国政府有许多的基建项目在当地开展,但是从我的直观感觉来说,中国人和当地人还是有比较大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不光光是文化语言问题,比如说,有个旅馆老板曾跟我说,如果我是来自中国的男性,要租间房间会很困难,因为常有中国人可能一个人来租,但却有五个人住进去,造成房子的混乱不堪,难以清洁。听到这些说法我也觉得很尴尬,我知道这种情况并不是针对非洲人或者几个房东,而是中国的经济与世界越来越交融,甚至成为经济强国的表率,但中国人在许多时候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身份,如何成为受人尊敬的民族,我想还需要更多的文化沟通和换位思考意识的培养。

 

Y: 谢谢你接受这次采访,如果说给其他女性一个建议,你想说什么呢?

Li: 我觉得首先作为女性,不要框住自己。这世界确实有很多限制,在阿拉伯女人还不能开车,但是未来会怎样呢?谁也不知道。在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向时,更平衡的角度,记得自己来自哪里,擅长什么,关注什么,那么就勇敢地向前走,走到时代的前面。

 

本文来自CAPE内容合作伙伴TEDxTheGardenBri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