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骏

 

编者按:

2011年1月,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读书的高骏作为一名预防艾滋病志愿者来到了坦桑尼亚。那数个月里,他用四封书信向国内的亲人讲述了他的所见,所思。而这样的信笺,也给我们打开了认识坦桑尼亚的窗口。

 

LR阿姨, 见信好!

 

来这里一个月了,一直想写邮件给您,汇报一下在这边做的事情,上网太不方便,还时常停电,呵呵,在非洲总是得经历这些事情,渐渐也都习惯了。您说随笔、记录,什么形式都行,我想来想去,还是就用写信的形式吧,在这边不论工作还是生活,时常有些蛮有意思的事情,也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您别怪我啰嗦才好! 先说对坦桑的感觉吧。您知道的,我以前在斯里兰卡待过半年,这样热带的国家气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适应的,热,白天大太阳晒得汗如雨下,在这不论联系学校还是去教课,背包里我都多带一件汗衫,不然身上湿透了非常难受。再就是苍蝇多蚊子多,在这最怕的是蚊子,来非洲都容易被疟疾蚊子叮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晚上睡觉一定得钻蚊帐,白天出门时不时喷点花露水或者擦防蚊子的药膏,小心得很都! 对这里的人,刚来的时候会有强烈的不安全感。来到这边都会听到各种渠道的提醒,告诫我们哪里哪里危险,出门会有抢劫啊偷东西什么的,真的会因此非常谨慎!身上不敢带太多现金,电脑从来不背出门都,呵呵,这种感觉在国内是很少有的,不在于是不是真的会碰到什么意外,而是内心总不踏实,时刻都要警觉得很啊。还有一点我觉得是热带人的通病,慢!我们都说时间在这边仿佛走得比国内要久一样,比如跟当地人约定几点几分见面,指望按时按点基本是不可能的,平均晚个半小时一小时的,都是很给面子啦!

 

哎,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好的方面。刚来的时候真的会感觉自己人生地不熟,一切想做的事情都不知道从哪下手,还要时刻小心这些各种状况,我觉得这都是一个过程吧。现在一个月了回过头看,这些问题都一样在,但我的感觉已经大不一样了。我觉得每个人都会对陌生的地方有一种天然的抵触,要刻意让自己抛开熟悉的人、环境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对于非洲,可能很多人心中会带一些神秘或者神奇的憧憬,但来到这踩在非洲的土地上,其实一切都是一样,生活还得一点点开始、铺展开。其实我很喜欢这种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的感觉,学着认路,学着挤公车,认识不同的朋友,听着各种传说的掌故,一面又不断在观察审视自己,感受着自己渐渐接纳这个陌生的地方,变得仿佛自家一样,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这又停电了……先写这么多吧,还有好些给这的小同学讲预防性传播疾病和hiv的事情,下次慢慢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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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说起来对坦桑尼亚的印象,还是赶紧把在这边我具体要做的事情讲给您吧!我的工作是去当地的中学给学生讲预防HIV的课程。记得最早跟老妈提起要去非洲做HIV有关的项目,可把她吓坏了,其实一点事儿都没有,做的都是动动嘴的活儿,没有实际接触的,安全得很。不过这过程还是让我学到不少东西吧,一是对HIV本身又有了深入的了解,一是和非洲的孩子该怎么去打交道。初来这边的时候,当地的组织就给我们发了培训材料,全英文的,既是培训我们,也可以以它为参照,作为大纲讲给孩子们,一共分了12个部分,分别讲人类发展、性、成见、性别角色、性取向、人际关系、责任与决定、性关系、避孕、性传播疾病、艾滋病毒与艾滋病和毒品与艾滋病。除了一些普遍的知识外,与非洲当地情况结合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比方说宗教,这边穆斯林和天主教的信徒加起来占到80%人口,而这两类人群都是非常保守的,对于性和性别的一些成见非常严重,许多具体的问题我也是在教课和跟当地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慢慢了解的,不得不说,很多情况让我都觉得非常震惊,不可思议得很。

 

呵呵,我也不卖关子,干脆就写到哪说到哪吧,就说几件我了解到的。比方说,穆斯林是不允许使用避孕套的,这是我们讲完避孕那部分,一个当地的穆斯林朋友跟我说起来,讲课的时候我们会提到计算女性月经周期的避孕方法很不可靠,并不鼓励使用,可那穆斯林朋友说,这大概是穆斯林唯一使用的避孕方法了,我跟他笑笑说,难怪你们人口膨胀那么快啊!穆斯林教义是允许一夫多妻的,这边当地的法律也允许,好像是最多真能娶4个老婆,这样看来人口膨胀得快就不是什么怪事了。再比如,我刚才提到的,穆斯林和天主教都非常保守,最明显的是表现在对同性恋的态度,圣经里就一直告诫,同性恋是罪,而穆斯林也是不允许同性恋的,所以同性恋就成了大多数人反对,并且是带有宗教和习惯色彩的强烈抵制,据说坦桑法律里就明确写着禁止同性恋,虽然说是从来没有过判例,但也着实让我感到触目惊心了。还有一个是我在教课的时候接触到的,班上一个17岁的小姑娘,长这么大从来没和男生有过身体接触,我们课上的一个游戏,才是她第一次和男生握手,班上其他女生也是类似,甚至我们说玩游戏要站一个圈的时候,也是自动地男生一个半圈女生一个半圈,没有哪个是混着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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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都算对我的文化冲击的一部分吧,要说这些信息在网上在书上也接触到过,但实地地面对面地去听到看到,感觉还是不一样。一说起讲课的事情我就容易兴奋,说话拉不住了要,就先说这么多吧,这次是在当地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大堂找了地儿上网,据说是之前温家宝总理来访时候下塌的地方,说实话吧,看着挺简陋的还,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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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正在去北部国家公园的大巴上,刚刚途径了乞力马扎罗山,看到山顶上的白雪,真让人格外兴奋!坐在车上,除了睡觉,醒着的时候正好用来回味在坦桑的一些事情,比如前一封邮件里提到的同性恋问题,就接着它再说点我的想法吧。

 

后来又专门去网上查了一下,对于同性恋,穆斯林甚至是可以动用私刑的,一旦被发现要被处以“石刑”,即是被乱石砸死。之前只看过新闻,有阿富汗的私刑割掉女人鼻子,也听说土耳其那边妻子通奸要被埋在地上只露出脑袋被处石刑,真没想到对于同性恋,宗教竟然也是如此残忍!之前我们问起当地的朋友,说你们怎么能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同性恋呢?他说看穿着看举动啊,坦桑满大街要是有这么一个的话,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我不禁笑了,呵呵,我说在北京,那种打扮得“风格迥异”的人多了去了,可怎么办啊!

 

这事情其实让我想了很久,后来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也提起过。不得不说听到这种传闻给我的冲击蛮大的,虽然到目前还没具体判例,也没有搜集到有关的新闻,但想想对于社会少数人群体,作为大多数的态度竟然是如此的绝决,不禁让人心寒!对于世界上其它地方的人和事,我们时常将与自己习惯上看法上不同的事情统统归于文化的或者宗教的差异,没错,以这种角度,我们可以很快理解并接受很多事情,但我却在想,一个社会对于少数人以及弱势群体的包容和接纳程度,不正是其发展程度的标志吗?不论在什么样的背景下,人的价值始终应当受到尊重的。同性恋问题只是暴露出的一个点,还有比如对老年人、妇女儿童、艾滋病患者等等许多侧面。所以或许可以说,这种差异不仅仅是宗教和文化上的,更是人们对于社会发展轨迹认同上的差异。想到这里,让我忽然有一种时空置换的感觉,虽然只是从地球上的一个点换到另一个,却仿佛看到一种发展的轨迹在面前不断演进,经济从落后到发达,思想从保守到开放,都是需要经历一个过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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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这话题越说越远了,还是回到教课的事儿来吧。上一封邮件里提到当地组织给我们有准备大纲和具体内容,还专门找当地其他的NGO组织给我们做了培训,但在这之后我自己有了个想法。无论是与当地朋友聊天还是从当地培训师讲,非洲年轻人对性的了解不仅少,甚至有许多错误的观念存在着,所以我想,不但要把关于艾滋病本身以及如何预防的知识告诉学生们,更要尽可能在人格塑造上对他们进行帮助和鼓励,让他们不仅掌握预防艾滋病的技能,更有一个积极的心态去了解和面对性这一话题。

 

车到阿鲁沙了,这是坦桑北部很重要的一座城市,联合国等等很多国际组织都在这设有分支机构呢。我们先去找旅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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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在坦桑北部的保护区旅游,住帐篷奔草原的,和各种野生动物相伴着前进,生活也一下子回到半原始状态了。几天没发邮件了,现在回到酒店里,歇了歇,继续。 第一堂课我们是用做游戏的方式让孩子们去感受“信任”和“关心他人”这两个话题。游戏很简单,把全班人带到室外,侧着站成很紧密的一个圈,每人面对前面同学的后背,然后听我们说“sit down”同时坐下,前一个人坐到后面同学的膝盖上,要是都坐稳了就坚持五秒钟算大家成功。呵呵,我自己在邮件里描述都觉得是说起来很简单的游戏啦。真玩的时候,一般最少也得个两三次才能成功,也有过一个班同学多,玩了五次才好不容易都坐下的。我们是两个人配合,一个人站在中心讲规则,另一个配合,我一般喜欢做配合的那个,会小声跟学生有些交流,提醒他们一些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这里要站弧一点,不要让自己站成“拐角”了;还有调整一下他们的间距,站得太稀疏就得赶紧向中间再靠拢一些了。做配合的另一个好处,是腾出很多精力和机会可以观察学生们,很有意思,比如说站成圆圈的时候,这帮小子们自动地男生站一边女生站一边,齐刷刷的,能看出来这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彼此间隔阂还蛮重的,记得之前有跟您提起过有女孩子是第一次和男生握手呢,这里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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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好不容易大家成功一次之后,鼓掌、欢呼,趁着学生们还都在做游戏的兴奋当中,把大家带回教室开始做课堂讨论,问问大家刚才的游戏过程中都有哪些内心感受。我感觉我这些学生们思维本来就够活跃的,再加上见着外国老师,又刚做完游戏,发言举手恨不得抢着来。我也会稍微引导他们一下,一边描述着之前游戏每个环节的细节,一边询问他们当时的感受,比如听到“坐下”那一句的时候对身后的同学有没有怀疑,怎么样才能打消前面同学相同的顾虑等等。这样很自然的,同学们就意识到他们玩的游戏本身,就是他们自己在投入信任、付出关心的过程,并且最后自己见证了结果。当中我问起在刚听完规则的时候会不会不相信会成功,很多学生举手了,再问他们成功后的感受,能感觉到游戏给他们内心的震撼还是很大的。

 

讨论完游戏,快结束的时候,会把话题转回艾滋病上来。面对艾滋病不仅仅单纯是面对一种病毒、一种疾病,而是整个人类要共同面对的一个挑战。我们来坦桑,不仅让同学们了解它、懂得怎样预防它,更重要的是学会积极、主动地关心别人:自己掌握了知识不够,要让更多人知道;会保护自己了不够,更要能保护其他人。每个个体多贡献一份力量,就成为一股全社会的暖流,不仅仅是对抗疾病,更让整个社会充满人情味,更加温暖。 原先以为这样的表述会太生涩太煽情,却没想到在浓厚的宗教背景下,这样鼓励的语言与许多他们的宗教信条是不谋而合的,看到学生们频频点头一个个若有所思的,哈哈,我这好一个成就感啊!老实说,在这里最让我开心的事情,就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每次上课能让学生内心发生一些改变。 呵呵,说起上课的事情,都把我自己说兴奋了。可这时间真不早了,我先睡啦,等回到达市再继续给您写信。祝一切顺利!

 

后记:

时隔两年再次回味当时记录的一字一句,同事、朋友、学生们讲话时的神态依旧在心中清晰如昨,但心境却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了。一切研究和争论始自了解,艾滋病的话题正是打开了解多元文化的窗口。在经历了文化差异、发展状况、思想意识以及自然风光这些感性上的冲击之后,沉淀下更多的则是对现实与未来的思考。“先进”、“落后”?对发展的看法逐渐从线性的向着更多路径转变;“普世”、“多元”?对文化与价值观差异的看法也逐渐有了新的认识。

 

在坦桑的两个月间,除了为中学生做预防HIV的培训,也花时间走访了一些中国在坦桑的对外援助项目,包括“中非友谊的象征”坦赞铁路、中坦友谊纺织厂、坦桑尼亚国家体育场等等,探索如何通过对外援助积极地促进非洲国家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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