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一举成“精英”后,却铿锵回草根?
文/车明阳(耕心创始人)
这篇文章,写在下乡两年半之后。
和两年半之前,到村的第一篇文章对比,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
可能,当文字可以从笔尖自然流出来的时候,那些想法真的已经内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如血液流淌。
为了尽量真实的还原过去和表达情感,文章略长。见谅。
踌躇
我的出生地很奇特 —— 少年犯管教所的家属大院,儿时面对非常有趣的生态。
墙里的少年犯、墙外的家属社区、家属社区外的典型东北大农村,几群人背景迥异,却在生活的交割处,不自然而又自然地融合着。
在六岁举家搬到吉林通化前,我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社区,有乡村的自然美好,也不乏城市的时髦和先进。
我和80尾巴90初出生的争强好胜的孩子一样,希望出人头地,认为去国外和他乡发展才是美满人生的解法。
因为一不小心做了个认真学习的孩子,在强大的社会期待下,不知不觉地把世界的目标当成自己的目标,并且一丝不苟地追求着。
于是,自己从东北小城进入吉林最好的高中,然后考入香港大学,再到世界顶尖学府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和斯坦福大学游学。
在20岁出头的年纪,便实现了每个同龄人所向往的目标 ——
每年的院长名单(Dean’s Lis,授予学院学分绩优异的学生)、各种奖学金、香港和国际商业案例大赛的总冠军、斯坦福大学全额奖学金访问学习、第一荣誉毕业、大部分只对研究生博士生和MBA敞开的战略管理咨询工作。
可是,每一次这样的胜利,并未却没有给我带来发自内心的满足、踏实和快乐。
我开始怀疑,我是否在用自己短暂的人生,做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件事。
启发
乔布斯说过,“When you look back, all dots connected(当你回首的时候,所有点都连接起来了)”。
只是,我们的内心是否可以安静让自己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2013年,我参与了公司的一个公益项目,为国内一家专注三农领域的社会创投基金做战略咨询。
在研究了国际上的相关优秀案例,访谈国内外领先实践者后,我内心对乡村建设的火苗被点燃,仿佛嗅到了一直潜藏在我内心的信仰——人的价值和共创的力量。
对“人人生而美好,弱势是没有摆对位置”的认定,产生于2009年的一个暑期项目。当时,我参与了一个『帮助聋哑人』的项目。
公益思路是我们如何扶助这群弱势群体,而我们当时要探索的社会企业思路是我们如何用可持续的商业模式来更好发挥这群人的独特价值。
深入了解他们后,我们发现聋哑人在味觉和嗅觉方面异常灵敏,做起事情非常专注。
结合当时正在全港兴起的素食文化,我们设计了一个『聋哑人素食餐厅』,在品牌、菜品、服务和运营等诸多方面发挥聋哑人优势,规避短板。
方案得到项目方的极大认可,落地运营到现在,在openrice(香港的大众点评)一直名列前茅。
回顾这个案例,我发现中国的农民也是这样的一个群体。
在过去改革开放三四十年间,他们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文化和社区,在城市里成为一个机械似的劳动力。
然而,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土地,一定有更多源自他们自己的智慧、才能和特长可以被更好的发掘和释放——这就是乡村里人的价值。
从2010年到2012年,在社会创新和商业创新领域的探索,尤其在斯坦福设计学院学习后。
我感受到背景迥异的人,可以在一个共同目标的驱动下,进行协同合作和共创,这坚定了我对共创价值的认可。
2012年夏,我参与了由哈佛和MIT两个毕业生发起的『家用清洁能源项目』
在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这群外国人可以在中国藏区,与藏民生活、交朋友、亲切互动。
他们科技产品的设计灵感就是来源于藏区的生活和与藏民的共创。
并且他们通过与在地藏民的密切合作,进行产品的推广,积极影响了当地藏区民众的生活。
我想,未来中国乡村价值的新发掘和再创造,应该也来源于这种基于本土智慧,融合先进理念和技术,解决真实需求的“以人为本”的创新思维。
起航
2015年,一股力量驱使我,让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全身心投入乡村事业的建设中去。
也许寻找到一个开启梦想的村庄,就像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
许多人见我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是培田,我可以给出千万个理由,但最终都只能用一个词概括——缘分。
“民间故宫,客家庄园”,它的九厅十八井建筑是大家到来的目的。而让我决心留下来的瞬间,却是隔着斑驳的老墙听到里面传出的民间乐曲。
推门而入,发现演奏者就是白天田间地头的农民,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喝茶,教我吹拉弹唱。
那时,我遇到了用生活书写的文化,用好客编织的吾乡。
初来乍到培田,就认识了曹阿姨一家。
曹阿姨会剪纸,儿子锦亮是个山大王还是个青年中医,亚春叔叔坚持生态种植。
他们热情接待我们在他们家吃住。因为非常不适应南方山区潮湿的天气,我得生出了各种症状,曹阿姨一家就想尽办法帮我食疗药补。
他们对一个陌生人的体贴入微堪比家人,不断突破我对好客这个词的定义。
我沉浸在他们的环境,感受他们的生活。
我被他们的手艺活、养生食疗知识等在城里无处可得的民间智慧所折服。
心想,这应该也是很多城市人要的原汁原味的乡土民宿生活。
恰逢我的老同学,香港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姜禾嘉来访。
他发挥自己的建筑设计特长参与到项目中来(作为一个建筑师更多时候在这里做了特别接地气的工作,比如刷墙)。
我们展开了一场乡土民宿共创。
曹阿姨埋箱底的剪纸都被倒腾出来了,锦亮的手艺活也派上了各种用场。
埋在箱底的剪纸、竹艺织品被展示出来,我们白天干活(清垃圾、扫厕所、刷地、搬砖……无所不及),晚上讨论。
一周的时间,一个民宅变成了一个独特的乡土民宿,我们命名——剪艺山舍。
建成的剪艺山舍以其独特的乡土气质,吸引了很多非标游客:
他们不但怀着对古村生活的好奇心,而且愿意以平等的姿态交流、互动、学习在地生活智慧。
更有许多人,因着对村庄的喜爱,希望参与或发起共建的活动和项目。不知不觉,剪艺山舍形成了一个城乡众创共享的小场域。
实践
就这样,这种城乡众创的场域,开始吸引越来越多想要参与乡建的人。
在这些项目中,我们经历到钠遇水一样强烈的化学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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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香港大学建筑系老师Donn Holohan第一次来到培田。
他被培田的建筑深深吸引,也为这些传统建造技法的行将失传而忧心。
Donn是一个爱尔兰人,不懂中文,却访遍培田建筑,尽全力与在地匠人和村民交流,期待做出对本地有价值,又在建筑领域有所探索和突破的作品。
无论是第一年在洪水后为方便村民田间劳作而建的廊桥,
还是第二年在采摘园旁恢复古老路亭概念的田边社区空间。
这横跨两年的建筑作品,从概念、选址、设计到施工,全过程都是与村庄密切配合、共同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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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山村做了一辈子手艺活的匠人们,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们会与国际顶尖建筑院校的老师Donn合作,并参与其中,成为整个作品的灵感源泉和共同设计者。
也许,正是这样一场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在的交融和创新,为世人带来了与众不同的观感。
他们共同创作的作品获得了:
世界知名建筑媒体ArchDaily中国年度建筑大奖提名、世界权威设计大奖伦敦博物馆Beazley大奖全球十三个提名项目之一等诸多殊荣,并且刊载在世界各地的建筑刊物上。
这些成绩,激励了年轻匠人以新的方式继续传习和延续传统建造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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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世家传人吴有爱创办了似续堂木艺传习民宿。
让人住在自己和父亲历时六年建造的九厅十八井宅子,开发传播古建知识的建筑游学,并且即将在今年参与港大建筑系第三个项目的共建。
通过传统建造技艺博物馆提供传统建造技艺体验工作坊,让这一老手艺为更多爱好者和建筑从业者所传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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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匠人吴载科,在自己僻静的山林里,结合竹主题建起了一座只有两间屋子的度假屋——玉竹林。
他把自己对竹艺的积淀,呈现在空间和体验中,希望玉竹林成为城市人获得新的生活方式的地方。
当越来越多的众创者来到培田,并且在乡土的智慧和文化中,为自己找到新的灵感、创造和价值。
我们开始越来越相信,乡村可以成为一个以探索理想生活方式为目标,激发根植中国的本土传统文化为使命的跨界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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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我们设计了一个乡村众创空间——众居青年众创公寓。
作为城市众创者下乡的第一落脚点、新乡村生活方式的孵化器和连接城乡进行社区营造的发生地。
彷徨
虽然一切的欣喜和希望摆在眼前,而这条路从不简单。
2015年
非常清楚地记得,2015年我开始驻扎培田村后,家里人非常反对和费解,那年春节,因为想早点回到村庄和在外工作的培田人交流他们对村庄发展的想法,大年初二就离开了家。
在家的时候,家里人没怎么说话,离开后,估计是爆发了暴风骤雨般的讨论,大年初三接到唯一支持我的妈妈的电话,感觉妈妈面对家人的舆论整个人都崩溃了,我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
2016年
2016年4月,正值筹备春耕节的时候,爸妈却都住了院,自己连夜赶到北京陪妈妈手术,每天半夜在医院的走廊里远程协调春耕节的工作。
面对繁重的工作、复杂的相关方、紧迫的时间点,那个时候,只有前行,没有停下。
春耕节结束了,令人欣喜的是,我们拿着八万块钱的紧张预算,调动了整个村庄的力量、一百多个志愿者、几十个外部团队的共创,组成从策划到布场到安保等等十几个工作组,迎来了上万名参与者。
而当我看到团队成员一个多月的辛苦和疲累,却分文未得,迫使我思考:
乡村事业到底有没有给有志青年留下一条路?
2017年
2017年下半年,我们在培田快两年,在资金紧俏、任务繁重、人员紧缺的多重压力下,非常力不从心。
我们将生命最美好的季节给了这个村庄,一起扛过砖、扫过厕所、被虫子咬得不亦乐乎、住过烂泥房。
在这一年,团队的大牛结婚了,我和小方都已经快奔三了,本地小伙儿曹汝昌也到了农村家长逼婚的年龄,新来的人更是因为我们的力不从心而内心忐忑。
那可能是我二十八年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不是因为环境差而让整个人软弱,而是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还没有足够的坚定和强大,于是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我只能随风飘摇。
就在那个时间点,我决定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为一个重要的问题,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你是否愿意将乡村作为你的毕生事业?
战胜自我
我的答案:是。
这不是一个莽夫的决定,也不是一个大义凌然的奉献。
我发现,乡村是一块宝,而是我们很多被固化的价值观和认知,为我们制造了没有根据的恐惧和不安感,这些负面情绪进一步动摇了我们的信心,消磨着我们的耐心、创意力和决心。
世界给了我们许多伪命题,比如说:
伪命题1—
你住在小山村,所以与世隔绝了。
真相:连接的效率在于速度和质量。
我们在培田的工作有着鲜明的价值观,真正感兴趣的人,会不远万里来拜访。
在培田,脱离城市的喧嚣可以有清晰的思考和主动的选择,让我不去盲目拓展和社交。
培田全村网络覆盖,随时随地可以视频电话。培田的交通便达,积累好要对接的清单,飞机、动车到了北上深,可以密集进行针对性强的有效社交。
伪命题2—
因为乡村贫穷落后,所以赚不到钱。
真相:我相信一句话,问题就是机遇。
一切伟大的商业,都是切切实实解决了真正的问题,满足了别人说都说不明白的需求,实现了可持续的价值创造。
乡村贫穷落后是个假象,乡村的现状只能说明,这里的文化、生态、社区资源,需要放在更好的位置以更创新的方式被挖掘、开发和呈现。
做乡村现在可能赚不到钱,但这是一条长线的工作,因为我们已经发现物质文明社会已死,未来我们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够满足我们精神需求的美好生活,而乡村,就是这个美好生活的样板间。
伪命题3—
在基层做事,拉低了你的层次和智商。
真相:在城乡融合的大趋势下,
乡村基层再不是我们所理解的基层。
这个基层工作需要一种能上天接地的本领,同时练就与政府、村庄(村两委、老乡绅、大爷大妈、小青年……都是迥然不同的人)、城市众创者、消费者等各类人群沟通的能力。
省领导、大学教授、专家学者、企业家……随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并且,如果你觉得自己经过精英教育,高过村民,其实是知识的傲慢阻碍了我们进一步成长。
民间智慧没有写入教科书,但却是千百年的积淀,源自生活,指导生活,其精辟程度也给了我们触类旁通的能力。
这正是经过西方思想为主导的教育的人,所需要的。
一起来
当我真正突破自己思维的局限,才发自内心的感恩。
自己有福分在中国乡村发展的新时代,被摆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在祖国温热的土地上,与中国共呼吸,与乡村共成长。
再回首,这一路我所得到的突破和成长,远远超过我所能为乡村带去的。
它就像一位慈父,包容了我的不完美,一点点等待我成长。
▷如果你生活在城市,在思考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在探索自己人生的意义。
我鼓励你,来到乡村,不用辞职,不用投资,用自己的才智做一个众创者。
把自己与乡土更紧密地相连,在这里遇到乡情、发现自己、体验生活、探索新可能。
▷如果你生活在乡村,正挣扎于社会的压力和旁人的眼光,在思考自己和村庄的未来。
我希望,你能和我们连接在一起,在这一条返乡和建设村庄的路上,彼此鼓励,共享资源,怀着无限的憧憬,铿锵地走下去。
- 原文作者:CAPE
- 原文链接:http://www.capechina.org/2018/03/the-story-of-gengxin-rural-community-innov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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