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多诺凡与非洲文化遗产之家

文/黄泓翔

摄影/齐林

倚靠在马里风格的庭院门口，面向着内罗毕国家公园的广阔草原与滚滚向东的蒙巴萨铁路，72岁的阿兰多诺凡时不时还会想起：三十年前，你不需要到马赛马拉，在此地就可以看到角马大迁徙的盛况。而那时候的他，刚刚创立了将拥有五百名以上雇员的“非洲文化遗产”公司，很快成为了非洲最大的文化产品出口商，指点江山，叱诧风云。

而今天，大迁徙的角马群和他的事业，一切都已经随着滚滚向东的火车车轮远去了，只剩下这位白发老人和他的“非洲文化遗产之家”（African Heritage House），伴随着东非的残阳。

每个来到这里的游人一定会为这个地方所震撼，从摩洛哥的黄铜门把手到斯瓦西里风格的灰泥墙，从贝宁的铜像到苏丹丁卡人曾经穿过的珠衣，这里的6000件展品都在默默地解释为什么这座房子是非洲被拍摄次数最多的房屋——哪怕是赫赫有名的《走出非洲》电影，都有许多场景从此地的室内室外选取。而那些参观的游人也总是会在走进二楼的房间时惊叹：我从杂志里看到过这个房间！

“这里现在的展品和我曾经拥有过的相比，比例小得不值一提。”阿兰在自豪的同时总是充满了淡淡的沧桑。

阿兰生于美国科罗拉多州，但是他的一生几乎都在非洲度过。1967年他被美国外交部派到尼日利亚工作。70年代，离开外交部后阿兰来到了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和肯尼亚前副总统合作，在内罗毕老城建立了“非洲文化遗产画廊”：从那时开始，游客们总是走进他的店面，购买他从非洲各地搜集来的展品。为了收集那些工艺品，阿兰每年要往返20多个非洲国家，深入田野去寻找，发现，和珍藏。

然而，90年代的肯尼亚迎来了他事业的下坡：政治动荡，治安问题凸显，连酒店也都叮嘱客人不要前往老城，阿兰的客人们逐渐消失了。1998年，基地组织炸弹袭击了美国驻肯尼亚大使馆；2003年，因为上升的恐怖主义，英国暂停了飞往肯尼亚的航班。

再加上新兴竞争对手的模仿——那些工艺品实在不是制造难度很高的东西——阿兰的事业彻底被击溃了。

他抗争过，诸如向美国大使馆抗议那些对游客的过度警告，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破产了，大部分的藏品都被拍卖。

“这里现在的展品和我曾经拥有过的相比，比例小得不值一提。”今天的阿兰已经站在了他人生的末尾，面对着非洲随处可见的那些手工品无可奈何：“本来那些都是我的设计。”

他也对那些收购了他藏品和产业的“后继者”耿耿于怀：“他们没有足够细心地照顾好那些东西。”

失败的经营者阿兰已经无可奈何，然而，在他已经将“非洲文化遗产之家”捐给了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此处也变成国家文化遗产的时候，黑非洲又给了这位白人老头最后一个残酷的微笑：

为了促进经济发展，肯尼亚政府决定重新修建从内罗毕到东非重要港口蒙巴萨的蒙巴萨铁路。

蒙巴萨港位于非洲东岸中部肯尼亚沿海，而由此向北直到红海几乎再没有大港，向南直到南非只有德班港才能与其媲美，因此它是非洲东岸最大的港口。1895年，为了促进经济发展，英国开始建造蒙巴萨-内罗毕铁路，1899年到达内罗毕，而后于1901年修到西部的维多利亚湖。在铁路的修建过程中，至少有2000工人死亡，他们许多人是从印度到东非修建铁路的劳工。

19世纪的技术下爆破是不易的，老的蒙巴萨铁路也因此有许多小拐弯，作为结果，老铁路有了速度上的限制。今天，为了实现火车大提速，肯尼亚计划修建更笔直更现代化的线路。这条铁路将由中国路桥公司带着中国的贷款来修建。

肯尼亚政府为新铁路规划了三条潜在线路，里面位于中间的一条，将要穿过阿兰的非洲文化遗产之家。尽管至今并没有确定这条线路会被选中，但是阿兰和他的邻居们已经开始了他们的抗争。

“该铁路应该从原来的线路（即三条潜在线路的另一条）走，把老线路提升到21世纪的标准。”阿兰在肯尼亚政府官员面前大声疾呼。

但是阿兰面前似乎有太少的朋友。

他不喜欢西方文明，认为西方文明破坏了非洲的自然文明，西方传教士让非洲人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面具是巫术，导致了“每个非洲人都想成为美国人，非洲仿佛是美国的第51个州”。他说：“我觉得，如果你的人一半处在这边，一半处在那边，最后你哪里也不在。”他觉得，非洲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他现在面对中国蜂拥而来的投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他正计划修建的酒店度假村想要吸引中国投资，另一方面蒙巴萨铁路涉及的中国公司也没有跟他有很好的沟通：2014年1月26日勘探线路的2名中国工程师和2名持枪警卫一起进入了他的领地，并由警卫告知了他此地可能需要拆毁。也不知道是否因为不会英语，当时的中国人没有跟阿兰说一句话，但是“中国人加持枪警卫”的组合和突如其来的“通告”却让阿兰从此对中国公司的人有了芥蒂。

还有肯尼亚的政府官员，其腐败和管理的混乱让阿兰心有余而力不足。阿兰也知道，决定铁路路线的并不是中国建筑公司，而是肯尼亚政府，还有想要在换届选举前把新铁路修好的总统。

但是，更根本的，面对着阿兰和“非洲文化遗产之家”的最大的敌人，大概是时代的车轮吧？

“有些人认为经济发展向前走更重要，有些人想保护住现有的东西。他们的出发点都似乎是对的。”许多人都会这么点评。点评是容易的，选择又谈何简单？选择面前的人，又如何能从容轻松？

面对阿兰和他的家的，是非洲大草原，还有滚滚向东的铁路。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有动物出现在这片交融着“自然”与“进步”的土地上。只是，火车每天还慢悠悠地按时经过，动物却逐年越来越少了。

文/黄泓翔根据阿兰口述和网上资料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