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烨

2012年的时候，我和两位同事在西藏度过了半个夏天。当时我还在那家世界著名的咨询公司工作，以为客户提供业务模型、流程梳理等等咨询服务的名义,一遍遍修改着PPT上的标点符号。当时公司与一家国际著名教育类NGO西藏分支机构之间签订提供免费咨询服务 (pro bono consulting)的长期合作协议, 我有幸入选了传说中这个最“逍遥”的项目。

在这个项目中, 客户希望我们帮助设计一套能够计算潜在教育市场容量的工具。在走访调查当雄、那曲等地采集一手资料的同时，团队成员很快一致达成共识(大概因为都是理科背景出身的缘故)，即开发一套量化计算的工具，模拟学校开设不同专业的就业前景。工具设计完工后，客户觉得很是新奇，为此在内部举办了数次宣讲会，传播我们设计的理念和方法。

后来辗转得知，由于内外部种种原因，这个项目并未很好的执行下去。按照行业术语，就是方案一定程度上“无法落地”，带来的影响力效果远远不如项目组成员的预期，当时我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我从咨询转行做投资，进入投资中极其特殊的影响力投资领域。因为需要更直接地和潜在受益人群打交道，我才发现, 真正地落实一件事情极其不易。但无论是在咨询还是投资行业，作为顾问和投资者的我们本质上都是站在第三方视角，通过为实体机构提供溢价资源和服务，间接作用在我们想要产生影响力的对象上。换句话说，即便本意良善，我们始终不是直接创造价值的人，这使得我们必须对希望影响到的群体有超出操作层面的理解。

 在工作中, 为了项目的筛选和调查，我也跑了不少地方。足迹所至，从高大上的CBD办公室到偏远地区的乡下农村。我希望能更深入接触这个世界不为我们平常所知的一面。然而很快我便意识到，问题的本质往往超乎我们的想象。小额信贷可能从良好的愿望变成暴利的敛财工具，穷人最终无法从保健制度中得到任何好处，他们的孩子年年上学却根本不愿意学习，宁愿花100元治病也不愿花1元接种疫苗，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么……

在我思考这些问题时，我得到了两个重要启发, 一个是印度学者Abhijit V. Banerjee和法国学者Esther Duflo合著的Poor Economics: A Radical Rethinking of the way to Fight Global Poverty，深刻地阐述了“贫穷陷阱”现象，即落后国家中,因为每一个人的平均所得太低，又缺乏足够的需求刺激投资，且无足够的储蓄来提供投资，导致恶性循环, 长期陷入贫穷之中而无法自拔, 这迫使我们直面问题的根源和本质；另一样是“设计思维”，帮助我们如何找到上述的问题根源和本质，并藉此出发，一步步探寻解决方案。

 

“耐心资本”

说到抗击贫困,不得不提到尤努斯教授和他的格莱珉银行模式的实践.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影响力投资最令人熟知的一个领域便是小额信贷。格莱珉银行模式让大众重建了对BoP（金字塔底端）人群的信心，证明了凭借小额信贷模式的帮助，穷人完全有智慧和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然而，在这一为人认可的概念与举世瞩目的成绩背后，是20年时间的探索和20亿资本的付出。

相比小额信贷，其他能产生广泛社会效应的领域，例如教育，医疗，环境保护、清洁能源、新农业和可持续发展等，影响力投资尚处于起步阶段。

讲几个真实的故事——

  • 在印度，将近4.8亿人（占总人口44%）分散居住在没有稳定的用电供应且无法以传统供电方式覆盖的村庄。目前的替代电力供给方式（如煤油灯或柴油发电机）不经济、效率低下，且对环境造成极大污染。一位农民看到了将当地农业废弃物诸如稻壳米糠转化为电能，并实现发电和电力输送的潜能，用自己的积蓄建立了最初两个电站的雏形……

  • 在菲律宾，城市贫困人口特别是低收入流动人群不断上升。这些贫困家庭尤其是妇女通常会靠编制地毯并拿到集市上卖，赚取少量收入。由于市场渠道限制、客户资源短缺等限制性因素，他们很难从小规模经营生意中获利至足以维持全家生计。两位设计师提议成立一个项目，为贫困妇女提供地毯产品图案设计…

  • 在秘鲁，由于医疗体系不完善，全国近一半的人口没有任何健康保险。超过500万低收入的人群没有机会获得任何可负担的基本医疗服务。一位医生设想在城市低收入人群聚集地建立简易诊疗所和小型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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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头是相似的。
为了让故事延续下去，身处不同地域国度，从事不同事业的创业者无一例外需要资金的支持。政府能够提供的资金有限，而且程序复杂；慈善捐赠多为一次性，不可持续；对于商业投资人而言，这样的项目往往风险太高，收益太低。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似乎是每一个创新者的必经之路。而对于影响力投资者而言，这样的社会创新具有深远意义。一方面，它们能够面向底层人群提供可负担的产品和服务，改变他们的生活；另一方面，它们是能够、或者有潜力通过自负盈亏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实体，可以为投入的资本带来一定的回报。

    再看看这些项目在获得影响力投资后的故事——

  • 印度，Husk Power System公司。通过遍布区域的基站，为上百个村庄，上万户居民，持续输送廉价清洁的电能。

  • 菲律宾，Rage2Riches公司。几千名贫困妇女在设计师指导下，通过生产手工产品为家庭挣得生活费用，为自己赢得尊严。

  • 秘鲁，Porti, Familia公司。上万名患者享受门诊、化验和医疗服务，而实现这些服务的成本，仅为公立医院的百分之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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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响力投资是近年来的新兴概念，其定义与社会企业一样众说纷纭。从以上的故事也能看出, 影响力投资将投资产生的社会效应放在首位，但同时也会对财务回报有不同层次的要求。如果说传统的慈善捐赠是impact-only (其财务回报通常为零)，而商业投资追求的是financial-only，那么影响力投资追求的就是impact-first.

    让资本投入最具社会意义的领域，带来一系列联动效应，最终推动社会发展，而这个投资的价值，不一定直接反应在当下。这正是影响力投资被称为“耐心资本”的原因。在为产生社会影响力而进行投资的历程中，来自投资界、公益界、实体行业、学术媒体的专业人士合力见证了每个成就与挫折的时刻。目前比较广泛通用的影响力投资方式包括股权、债权以及可转债三种方式，具体到每一个项目，还需要根据双方的意愿进行设计。可能的影响因素包括资金的需求，对未来发展的预期，利益相关方的博弈，以及外部监管环境的影响等等。

    灾难、贫困、以教育问题已困扰了我们数千年，如何我们想在一个世纪内解决问题，则需要行动起来。至少我们可以不再假装已经完全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未来需要来自各界的我们共同努力，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依靠每天99美分生活。

    作者介绍：

    段烨，目前在列支敦士登皇家信托集团下属的LGT公益创投基金会从事中国区影响力投资工作，将会在CAPE上连载与影响力投资相关的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