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穿越的沙漠

那些年，我们一起穿越的沙漠

                                                     – 记我的伊朗朋友和我的奇遇

文/蔡韵

提起伊朗，西方媒体营造的刻板印象让人不禁想起战争，爆炸，黑纱蒙面极端政教主义，似乎人人都是潜在恐怖分子，让人闻而生畏。即使在邻国土耳其，当地朋友听说我要跨界进入伊朗，都吓得面容失色苦言相劝，觉得我是疯了。

而真实的伊朗是怎样的？20多天里从西到东从北到南再到北，在十几个家庭做客的深入探访里，体验和颠覆了太多太多。或许下面这个小故事，能够管中窥豹的让大家重新认识这个国际制裁和宗教高压下的中东国度。

在古城喀尚街头，独自背包的我正拿着地图研究如何以最少的花销抵达附近的沙漠和沙漠中心的丝绸之路古驿站，一个略懂英文包着头巾的年轻女孩儿主动上前问我需不需要帮忙。看到她的善意与真诚，我把路线和想法在地图上指给她看，她叫来身旁另一位朋友研究了一会儿，惊喜的说太巧了！我们正也要去同一个地方！不介意的话，来，一起上车吧。顺着她所指，我才发现原来他们一伙有差不多10个年轻人，开着两辆小汽车正停在路边聊天，见我望过去他们也热情的隔空打招呼。

带着几分生怯和好奇，我跟着女孩儿坐进了车的后座，却发现由于我的加入原本就满的车辆超载了，但女孩儿十分自然的让前座男生朋友给了个位，两个人一起挤挤挨挨在副驾驶座上。被伊朗“女生不可露出身体任何部分，男女不可握手，不许谈恋爱直接结婚…”等约定俗成的社会习俗已洗脑多日的我，看见这样桥段的上演瞬间惊了，但周围朋友似乎都觉得很正常。心中暗想，原来伊朗年轻人也有如此活泼奔放的一面！细聊中知道他们都是附近的大学生，假期相约开车郊游，甚至连沙滩球和各种野餐事物都准备好了。两辆车一路追逐嬉闹互不相让，很快就穿越城市，抵达了沙漠的边缘。

真正的惊奇，从这一刻才开始。在这片荒无人烟的焦灼土地上，政府和社会的压抑与束缚瞬间被彻底的抛开。女生们纷纷松了各自的头巾（按伊斯兰教义，女性的头发是引诱与罪恶的根源，公共场合必须遮起），一个接一个的从窗口探出身去，直接扒着车坐在了车窗外面，彼此分着食物拉着手儿唱起歌，随着车里调高声量的摇滚音乐起舞摇摆（公共场合的歌唱与舞蹈都是明令禁止的），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司机端坐在这里。 这一出乎意料的场景，可把我惊的目瞪口呆。车子在一望无际长满骆驼刺的沙地上奔驰，看着他们个个明亮的笑脸，玩乐的洒脱疯狂以及艳阳下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来自所谓“半开放国度”，游历众多的我瞬间觉得青春苍白了。其中一位坐我前排叫Ali的高大男生，英文虽然不甚灵光，却总爱给我讲笑话，竟然也能听懂他的表达笑的前仰后合；另一位被唤作Zahra的姑娘，白白的皮肤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典型的波斯美女长相特别出众，又活泼开朗能歌善舞，连我都看的心动了。实在按捺不住，我终于也大起胆扒着车探出身子，新朋友们瞬间给我一阵欢呼。在行驶的车中看似是如此“危险”的事情，然而无拘无束的车窗外，微微的清风夹杂着细沙迎面而来。我拘谨的心瞬间如鸟儿放飞，无比的自在和清爽，新奇而兴奋的与朋友们看着风景唱着歌儿，嬉闹着在行进间分享食物。

车子行进到了沙漠中央。我们全部跳下车来，在追逐中踏着黄沙艰难而欢快地往沙丘深处攀爬。站在最顶端俯览来时的路，身旁的伊朗朋友们又开始嬉闹，抬着人一个一个的扔下沙丘去，顿时响起一阵尖叫和求饶。滚下去的人接着在沙丘的底端开始喊名字，大家也不扫朋友兴，被叫到的至多作势推脱一下，就逐一顺着陡峭的沙丘向下翻滚。看似容易，轮到我时才知什么叫天旋地转找不到东西南北，不光滚出了轨道还满头满嘴的沙。不过裂开嘴来相视呵呵一笑，这才是一起无畏做傻事的青春哪！

下一站就是期待已久的丝绸之路古驿站，当地被称做Caravansarai。遥想着千年之前牵着骆驼商队在沙漠中苦寻绿洲，忽然发现这片休憩之地，来此安营扎寨，交换物品，趣闻和旅途凶险的经验，该是多么生动的一副画面。前排的伊朗朋友忽然叫起来，看，那就是Caravansarai, 我们到了！顺着他们兴奋指向的方向，一个巨大的黄土堡垒建筑由远至近出现在了眼前。我们将车子停在近旁，钻入了足球场般大的驿站。几十个黄砖垒起的小门分布圆环状的建筑一周，每一个走入都是一间独立而简洁的砖头卧房，就是当年商旅们夜宿沙漠的场所了。驿站侧门外，还有供骆驼马匹奔跑休息或堆放货物的边廊，保留的非常完整。我们在驿站外铺开了带来的花垫子，小水池边洗净了手就开始串腌肉和西红柿，垒灶台点火，是许久未经历的春游野炊的欢乐感觉。姑娘们在一旁吃着点心糖果，敬业的小伙子们蹲在不远处翻肉和扇风，不一会儿，一串串噼里啪啦还滴着油的大块烤肉就轮番上桌了。我为不能贡献什么而愧疚，而伊朗朋友们毫不在意，个个摇着头打手势用简单的英文说，在这里，你是客人，You are our GUEST here， 你不应该做任何事情。:D

坐在丝路驿站外吃着烤肉慵懒看了落日，我们才缓缓的收拾打算回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变成一种充满变换的深蓝色，闪烁的星星开始在微光渐弱处浮现。我们的车子开在沙漠路上，一整天都没看见什么其它的车辆。但忽然见停了下来！原来是让野生骆驼群过街呢… 庞大的身躯，几乎一个个如小山般遮着整个前视车窗而过。我们顽皮起来，弃了车去追逐骆驼，在黑暗中奔跑向这些看似健硕却害羞的生灵。玩的累了，大家打着手电筒走回车里，一边不断回望与远处仍在驻足的它们恋恋的告别。

夜风里，我们再次钻出了车外，坐在窗框上享受如水般的凉夜习习。抬眼，是炫目的漫天星光，大的如天鹅绒缎子上闪耀的宝石那样近在眼前。靠着两辆车前后打出的光柱交替穿越黑夜，在两旁的骆驼刺间或安静哼着歌或旷野大声呼喊。大家偶尔彼此对望一笑，气氛温暖而默契极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接近沙漠的边沿，回首再也望不见骆驼在黑夜中缓慢暗影移动的样子。坐回车里，女孩儿们再次扎好头巾准备回到规矩多多的常规生活，仍掩不住欢快的情绪。

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一个突然砸在面前的梦境，毫无预兆，却美丽的如此不可思议。我完全没有想到，如此无拘无束的青春记忆，竟然发生在被原教义压的死气沉沉几近失去生机的土地上。有这样一群年轻人，和他们代表的千千万万伊朗青年，在内心，在他们可以突围可以抗争的范围之内，实现着自己对青春对自由的向外和释义。我敬佩他们的追求和勇气，用鲜活的生命力跳脱社会给他们的强大限制和阻力。或许这只是小小的体现，但当有一天这些鲜活的力量成熟了，成长了，汇聚在一起，会不会是这个千年波斯古国真正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