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泓翔

 

“有很多东西，我们工程师不懂。”他是这么解释自己为什么放弃高管的角色而投入到公司的教育部门的。

 

国际石油巨头壳牌（Shell）尼日利亚分部总经理在退休前的最后一个四年里，没有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到一个油水丰厚的高管职位迎接退休，而是选择了到壳牌的教育部门工作。他最终开发出了一个模拟尼日利亚石油开采的教学游戏，让人们可以通过这个游戏来理解石油开发中不同角色复杂而微妙的互动。

 

诚然如是，采掘业作为一个国家命脉性的行业，还有很多东西是其中从业者也还在上下求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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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采掘业的冲击

产业存在的本身对其所身处的社会必然会有巨大影响。而采掘业在不同的产业中，更是一个会对社会带来巨大改变的产业。

 

从好处来讲，由于巨额的经济利润，它可以带来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彻底改观。像尼日利亚这样经济发展落后甚至欠着大量外债的国家，其对自身石油的探明和开采可以极大地改变国家的面貌；在秘鲁，矿业支撑着整个国家在世界经济衰退前的坚挺。

 

从坏处来讲，它可以带来整个社会的巨大灾难：厄瓜多尔雪佛龙污染亚马逊及造成大量受毒害的居民，BP在墨西哥湾的漏油灾难，我们不需要太多的回忆和想象，便可以在眼前看到石油和矿业带来的生态和社会悲剧。

 

除了“意外”带来的灾难，采掘业其本身的发展还会促进许多相伴相生的社会问题：文化的变质，色情服务，艾滋病流行，暴力，腐败… 甚至是对人的期望本身带来的扭曲：从前我们是一样的，现在有人变富了，有人还是那么穷，甚至相对更穷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人们又该如何调整？

 

我曾经采访国际矿业巨头、巴西淡水河谷公司的高管，他说：“我们相信总体而言矿业对一个社会是有积极作用的，它会带来经济发展、就业、医疗、教育等多方面的社会飞跃。”

 

我也曾多次与和采掘业公司打官司的律师交谈，他说：“如果说制药行业还是有值得骄傲的行业良心的，那么采掘业行业的良心你很难发现。”

 

无论你是怀着行业的偏见还是怀着反行业的偏见，让我们承认采掘业对社会的强烈冲击。

 

工程师的盒子

分析思考采掘业的发展，可以分为技术、财务、环境、社会、经济、政治等六个方面。

 

从公司对这些元素的控制力来看，从前到后公司是逐渐减少的。一个公司可以做很精确完善的工程、科技上的分析、评估，也可以在内部回报率上做很让人满意的计算，但是，涉及到环境冲击、社会变化、经济影响和政治局势，采掘业的领袖们只能像在牛群前奔跑的骑手：它们的方向跟你一致时，你得意地说“如我所料”—直到某天，牛群突然转变了方向，而你在那里手足无措。

 

从影响而言，前两个因素如果没处理好，公司可能会面对巨大的经济损失，甚至遭到倒闭的命运；后面四个因素如果没处理好，遭遇灾难的就不仅仅是公司了，而是国家、社会与人民。

 

遗憾的是，当前采掘业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是放到前面两个元素上的。如果你打开任何采掘业公司的招聘网站，你会发现他们在寻找工程师；如果你翻阅采掘业公司管理者的简历，你会发现他们大多是工程师出身。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职业病，记者容易浮躁、陷入浅思考，做金融的人容易过度自信，工程师也有自己的弊病：他们容易陷入机械性的思考。

 

工程师算是一个简单的行业—并不是说工程师好当，而是因为它有明确的运行机理，你可以模型，可以反复验算，实验无论做了多少遍结果还是一致：无论你在日本还是在非洲，一座桥就是一座桥，它不应该垮掉。然而，社会学，法律，人文，宗教，这些就不同了。处理复杂的社会，你需要面对情绪、偏见等的客观存在，你需要理解，这个社会理性、客观以外的真实。

 

我采访过秘鲁的中资矿业公司，面对工人们希望在基础工资外增加牛奶等待遇的要求，经理觉得不可理解——“算到基础工资里，不是一回事吗？”是的，理性分析的话，是一回事，但是，世界并不是如此理性的。

 

工程师是生活在盒子里的，那是物理的、科学的盒子。

 

“那些人怎么就看不到经济增长会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怎么就看不到地下的东西不挖出来就没有市场价值？”这句骨子里不相信精神、人文层面需求的话，无论放在土著人还是中国的西部，都是一个沉重悲剧的封面。

 

企业社会责任

“一个企业如果有责任，他们不需要一种叫企业社会责任（CSR）的东西。”杰尼克·雷登是采掘业最著名的国际律师之一，头发银白的他一生经历过许多大官司。对他而言，CSR不是一个悦耳的词汇，因为它在一些情况下把企业应该有的担当变成了一种慈善式、施舍式的存在。

 

“我们不是交税了吗？我们不是出钱盖了学校、医院了吗？”不知道多少次采访里，石油、矿业公司的人会振振有词，觉得自己尽到了应尽的职责了。最极端的，会说：“我认为赚钱交税就是企业唯一的责任。”

 

但是并不是如此的。企业责任如果只是“慈善模式”，是资助一些运动团队，搞搞慈善晚宴，捐款助学，那些更多只是公关；真正的企业责任，必须是整合到企业的经营之中，时刻考虑着企业对所在社区带来的影响的。

 

要做到这样，就不能用合同式的思维来对待项目。

 

“我们只跟国家的总统、部长打交道。”这种大型采掘业公司的傲气宣言，是他们日后被NGO搞得焦头烂额的前兆。

 

一个对自己、对他人负责任的采掘业企业，应该在进行自己的项目之前，清晰地看到整个社会系统中的各个角色：不只是商业角色和政府角色，还有社区，还有NGO，还有媒体，甚至还有远在其他处的国家。项目执行之前，系统里各个角色受到的影响、会进行的反应都必须受到严格的评估；项目执行之中，对社会、环境的冲击评估也必须反复地进行，因为社会、经济等状况都会在不断地发生变化。

 

采掘业有些时候确实是对国家与人民可以带来积极改变的，甚至是必要的。然而，只有采掘业手握自己的良心运作时，这个陈述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