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性罪犯社区通知制度

文/周舒

最近，屡屡曝光的未成年人遭受性侵事件不断挑战着全社会的底线，舆论谴责之声此起彼伏。未成年人遭受性侵事件在世界各地都时有发生。不管是政府还是社工，无论采取什么措施，恐怕都很难完全避免此类惨剧的发生。就算性侵犯者被捉拿归案、关进监狱，数年之后仍有刑满释放的一天。面对这种到期出狱的性罪犯，未成年人应得到怎样的保护？对此，美国政府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张严肃的卡片

回家的路，我如往常一样查看邮箱，发现信箱里有一张白底黑字的硬卡片。这张卡片看起来比平时的广告信件严肃得多，上面赫然印着一名黑人男性的登记照，并注明了此照片的具体拍摄日期。卡片上有此人的详细信息和外形特征，包括姓名、生日、家庭住址、性别、年龄、种族、身高、体重、头发颜色、眼睛颜色、疤痕和纹身等。另外，卡片还标注了他的危险等级，并简略介绍了他以往的犯案情况，例如何时何地对多大年龄的未成年人有哪种类型的性侵犯。

我在美国已经居住了近4年，但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卡片。我顿时感到十分紧张、不知所措，不太确定这张投到我个人信箱里的卡片究竟是何用意。我暗自琢磨着，这是在提醒我赶快搬家吗？正犹豫着是否需要拨打911报警，我又注意到卡片上有一行粗体字：“This individual is not wanted by the police（此人并非被警方通缉）”。定下神来再认真研究一下卡片内容，我大致明白了，它是用来告知居民：有一名经过官方注册的性罪犯刚刚住进了这片社区，大家要注意保护自己和家人，尤其是孩子。在卡片的反面，写着一些教居民如何保护家人和孩子安全的小贴士等实用信息，包括是否向家人和孩子透露卡片内容、向家人和孩子作具体解释时的语言表述等。

一个性侵案催生一部法律

出于职业敏感度和个人好奇心，我回家后立即按照卡片上给出的链接浏览了亚利桑那州公共安全部的官方网站。原来，这种大范围发放卡片的做法起因于一个叫做“性侵犯者社区通知”的制度，这个制度则来源于20年前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1994年，美国一位7岁的小女孩Megan Kanka（梅根坎卡）遭到邻居的残忍性侵和杀害，而这位邻居正是一名出狱不久的性罪犯。这个恶性案件在美国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全国性运动，大家纷纷呼吁制定相关法律保护社区居民安全。民众要求，如果曾被定罪的性罪犯住进某个社区，整个邻里都有必要了解这一情况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最终成功促使联邦立法，此法根据受害小女孩的名字被命名为“梅根法”。

1996年6月1日，亚利桑那州通过了亚利桑那版“梅根法”，制定了性罪犯社区通知法。尽管记录显示亚利桑那州早在1939年就出现了有关于性罪犯登记的法律，但以前从未将全部重点都集中在性罪犯这一群体。

风险评估与社区通知级别

在亚利桑那州，社区通知的触发点是性罪犯从看守所/监狱被释放或被判处缓刑。当发生这种情况时，性罪犯所属地区的缓刑机构或亚利桑那州惩教署必须将罪犯的个人信息录入到一个统一的州立网络数据库中。这些信息的其中一部分则涉及到对这些性罪犯的风险评估。风险评估作为一种筛选工具，旨在为刑事司法从业人员提供预测性罪犯再犯风险的能力。亚利桑那州的风险评估确定了多达19条评估标准，并已被行为治疗专家判定为能够很好地预测评估者未来的行为。虽然教养所和惩教署为执法机构提供了其所推荐的性罪犯社区通知级别（共分为3个风险级别），但当地执法机构仍可能选择自行完成对性罪犯的风险评估，以确保其级别的准确性。

按照亚利桑那修订案13-3826，一旦建立适当的社区通知级别，当地执法机构必须完成社区通知。对于被评定为1级（低风险）的罪犯，执法机构拥有社区通知实施细节的自由裁量权。而对于所有被评定为2级（中等风险）或3级（高风险）的性罪犯，亚利桑那州法律规定必须强制性执行社区通知。这就包括通知性罪犯住所的周边居委会、学校、相关的社会团体和潜在雇主。通知应是一张摘要传单，内容必须包括性罪犯的照片、确切住址、当前状态和犯罪背景等。另外，必须将相关新闻稿和风险级别为2级或3级的性罪犯通知传单交至本地的电子媒体和纸质媒体，以确保这些重要的安全防范信息能够通过本地媒体传播给社会大众。”

向公众提供安全防范信息

亚利桑那州公共安全部官方网站指出，成功的社区通知取决于三个因素：沟通、教育和对骚扰的零容忍态度。第一，通常情况下，公众并不了解性罪犯是如何或为何搬进他们所居住的社区的。因此，所有刑事司法机构都有责任和义务协同努力，向公众提供准确且有意义的信息。第二，为了推动这项工作的信息交流，许多执法机构都会召开公开会议，并出席“Block Watch（社区监视）”大会，回答居民的问题并减轻其恐惧感。第三，对骚扰的零容忍态度是为了加强社区通知的真正意义。这一通知是为了向公众提供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重要信息，而不是让性罪犯受到无端的骚扰。对此，通知卡片上明确指出，“这些信息的提供是以社区安全为唯一目的，而不应被用来威胁、恐吓或骚扰。任何对此信息的乱用、误用将可能导致刑事起诉。”在美国，这些话已有足够的威慑力。哪怕是利用了卡片中的某些信息冲性罪犯说了些嘲讽的话，你认为只是开开玩笑，却很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除了将性罪犯的基本情况告知社区外，通知卡片和公共安全部官方网站还提供了一些关于性罪犯的安全防范知识介绍。一些关于性罪犯的基本事实包括：（1）亚利桑那州约有14500名注册性罪犯；（2）性罪犯可能来自于各种不同的社会群体，而非拘泥于某类人；（3）认识受害者的性罪犯比纯粹的陌生人性罪犯更多；（4）常见的受害者是被家庭忽视或离家出走的未成年人；（5）性罪犯偏爱游乐园等未成年人聚集场所。需要引起警惕的性犯罪信号则包括：（1）配备玩具和游戏等其他稍后可以用来交易性的东西；（2）给予礼物和承诺并提供酒精和色情以降低受害人禁忌；（3）参与不包括其他成年人的活动或去往没有其他成年人的场所；（4）塑造老好人形象，带未成年人吃喝玩乐，尤其是外出郊游；（5）开办大量聘用未成年人的企业并要求个别员工晚上加班或上门工作；（6）去有机会与未成年人进行直接密切接触的机构工作或当志愿者等。

另外，公共安全部官方网站上还专门开辟了一个在线性罪犯信息中心。上网者既可以按姓名字母顺序浏览所有注册的性罪犯名单，也可以通过输入姓名、住址、邮政编码或电子ID查找注册性罪犯。网站指出，亚利桑那州安全部是根据A.R.S. 13-3827的要求制作了这个网站，并承担维护网站的责任，包括每年与所有注册的性罪犯联系并重新核对和更新他们的家庭住址。

社区通知制度反思

如同偷盗和伤人一样，未成年人遭受性侵事件在世界各地都时有出现。不管是政府还是社工，无论采取什么措施，恐怕都很难完全避免此类惨剧的发生。就算性罪犯被捉拿归案、关进监狱，数年之后仍有刑满释放的一天。面对这种到期出狱的性罪犯，未成年人应得到怎样的保护？对于这个问题，美国政府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方面，他们尊重性罪犯入住社区的权利和回归社会的需要，没有用法律强制禁止他们搬进普通社区与其它居民同住。另一方面，他们本着对社区居民尤其是未成年人负责和保护的态度，对这些性罪犯进行统一的官方注册，并向社区居民通报这个信息。这个通报给了社区居民最为实际的指引和帮助。众所周知，没有哪个性罪犯的脸上会写上“坏人”或“强奸犯”这几个字。恰恰相反，他们为了迷惑思想简单和阅历尚浅的青少年儿童，往往刻意打扮得衣冠楚楚、为人彬彬有礼，甚至连年长的家长也会偶尔被蒙蔽。有了这些通知卡，社区里那些担忧孩子安全的家长至少知道了需要重点注意和防范的对象。从这个角度来说，社区通知制度的有利之处似乎显而易见。

然而，作为一名长期被灌输价值中立理念的专业社工，我不禁想到公开性罪犯的这些个人隐私给当事人可能带来的后果，尤其是风险。是否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这些信息兴风作浪、违法乱纪？就算没有人借此机会去威胁、恐吓或骚扰这些性罪犯，但他们的生活是否仍然会因为这个通知制度而出现不方便或不自在呢？在这些信息被大范围公开之后，他们是否会受到左邻右舍的排斥和歧视？他们是否能向别的社区居民一样在社区内结交到朋友？他们会不会在社区内难以做人、无法立足？公开这些信息是否对性罪犯不公平呢？虽然我没有标准答案，但任何人为自己曾做出伤害别人的残酷行为而受到限制、付出代价似乎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与性罪犯给受害者及其家人与朋友所造成的巨大痛苦和毕生阴影相比，这些代价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不是吗？

注：

亚利桑那州公共安全部 Arizona Department of Public Safety（http://www.azdps.gov/About/）

刑事司法从业人员 criminal justice practition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