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文颖

 

昨晚和一个同性恋的朋友聊了很久,于是今天有冲动写写关于这个话题的一点想法。

 

我不知道你有多接受同性恋,接受他做你的邻居、朋友、同事是一回事,接受他做你的儿子是另一回事,接受你自己是同性恋又完全是另一回事。我想一个城市的同性恋者公开坦白的程度反映那里的文化对此的接受程度。至少在国内的时候,我换过三个不同的城市居住,从未听到一个朋友坦然的谈论自己是Gay或者Lesbian。我在大学的时候做过一个关于大学生性观念的问卷调查,当时的数据显示我所在的学校,大家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是非常高的,但是我推测那种接受更多的是接受他们做为正常的同学和朋友。

 

来加州之后,尽管我既不去bar,又不去club,在日常生活中也依然能感受到一种自由、开放的文化氛围,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Shock,就像刚来的时候被这里一年四季明媚的阳光Shock到一样。我们系这一届有二十多个学生,就有两个是Gay。而我们隔壁的医学院,这一届有80多个MD学生,据说就有5个Gay。同学之间谈到是Gay的某同学的时候,也不会特别的去议论他是Gay这件事。反倒是他们本人在谈话中会有意无意的提到和Gay相关的事情,但也和谈论别的任何一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一样自然,没有故意回避也不去矫揉造作。比如一次系里组织出去玩,学生和老师围坐一桌吃饭。大家开始闲聊起自己的兄弟姐妹,那个是Gay的同学讲起了他的姐姐们,工作了结婚了什么的家常,讲到他的弟弟时候特意强调了一下他弟弟是直男,以示和自己不同。后来聊到他为什么每周末要坐一两个小时的小火车从学校到旧金山市,他直言是因为学校所在的小镇没有Gay的文化氛围。最近和另外一个是Gay的同学聊天,我和他是不算太熟的普通朋友,他一脸幸福的掏出手机给我们看的他和男朋友在一起的照片,说自己要选一个毕业后能在男朋友所在城市找到工作的研究课题。他也说起他父母觉得他这个男朋友成熟稳重,支持他们发展长期的关系。尽管学期下周才开始,他已经开始计划假期的时候飞过去和男友团聚。听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和我身边普通的情侣完全没有两样,

 

在旧金山有一年一度的同性恋大游行,这种游行既不像是抗议示威,也不像是在乞求博得同情和理解,更像是场欢乐的节日,盛装出席,载歌载舞。

 

我这么一描述,这个学校里的同性恋比例貌似是远高于社会平均值了。前段时间读《The Social Animal》,里面讲到了一个社会学统计:同性恋的接受度和发生率随着教育程度的提高而增加。这就很好解释了,这里地处硅谷,北边是汇聚着众多高科技精英的旧金山,南部是聚集着众多艺术家的洛杉矶。作为美国最好的研究生院之一,这里吸引了世界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智识分子,所以这里有对自己性取向直言不讳的Gay,有变性的Chair,就一点也不值得奇怪了。智识分子靠理性分析问题,大多数人靠传统和习俗评判问题。智识分子彰显着超越时代的精神,大多数人遵循着主流精神生活。在几乎所有的社会里,同性恋都多多少少承受着社会压力。不光是同性恋,非主流的生活方式,比如独身主义和丁克家庭都或多或少会遭遇到异样眼神。如果是一百年前以至远古,这些非主流的生活方式被批判和排斥,我都表示理解。因为那个时候,一个人活着肩负着延续家族血脉的重任,组建家庭的重要目的就是生育繁衍,同性恋无法实现这一点。然而在过去的一百年里,随着生物医疗技术的飞跃,人类数量迅速膨胀,这个世界的问题是人太多而不是太少。

 

城市化和全球化也让家族观念淡化。所以如果在这个时代如果有人强烈反对同性恋,我想不出来什么好理由。也许有人会说,没什么为什么,就是看着别扭、不自然。不自然是个好理由。这是一个美学意义上的价值选择。我也曾号称自己是自然主义者,认为自然的才是美的。小时候看过一本动物学的科普读物,讲到发育和激素那部分的时候,作者评论说:女子男性化和男子女性化都是不美的,因为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以此逻辑,同性恋当然就更是丑恶的了。前几天读到《Into the wild》(荒野生存)时,作者说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真正荒野了,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已经在地图上被人类详细的标记。突然醒悟,我们已经无法真正自然的在这个星球上生活了。人类靠着药物和手术打破了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规律;靠着避孕堕胎和体外受精甚至克隆技术实现了对生命诞生的主宰;靠着器官移植阻止着生命的结束;靠着外科整形手术改变着与生俱来的容貌;吃着激素催长的动物和转基因的植物。

 

回到最根本的问题,如果结婚的目的不再是生育,那么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在这个世纪,这更多的是一种社会性的需求,而不是动物性的驱使:和自己的伴侣和子女建立一种长期的感情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获得稳定的精神支持和愉悦。这种伴侣间的爱是与性别无关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吸引和相通,生活节奏上的默契和协调。伴侣之间的性不再以生育为开始和结果,是一种快乐的方式和情感的表达。昨晚,我那个是Gay的朋友问我,一开始我有没有想到他是Gay。我说:在一个人没告诉我任何信息之前,我不会先去默认他是某种性取向,我认为一个人有同样平等的自由和权利去爱男人和女人。同样,我也认为评价伴侣之间的关系,不是以是否符合某种固定模式,而是他们的感情是否真挚和纯粹,炽烈浪漫,需要的时候又能克制和为爱放弃。

 

有一次一个朋友问我中国是不是一夫多妻制,我一听有点生气,这哥们以为中国是落后愚昧的黑非洲呢。后来我这么回答他:“在一百年前到几千年前,中国是一夫多妻制。但是现在,中国是一夫一妻一子制。”说完过后我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一百年人们的意识观念发生了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人们认为落后不道德的行为,在一百年前是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就像一夫多妻制。而现在人们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一百年前可能是大逆不道的,比如婚前性行为和婚前同居。我相信从今以后的一百年也会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