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巧祎

 

从高线公园的14街入口的楼梯走上去，我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一个空中花园在高楼间的空隙中蜿蜒，似乎都没有尽头。游客们悠闲地躺在躺椅上阅读或者休息，或者在绿色植物间缓缓前行，观赏两边的艺术装置或者涂鸦。再往前，走过一个高楼之后，港口和夕阳下的哈德逊河顿时闯入视野。傍晚热气散去，海边的大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高线公园的睡美人

我的朋友告诉我，今天晚上有个睡美人的舞剧。我在花园里面寻找舞剧的舞台，终于看到一片宽敞的空地。空地以下是下班高峰期匆匆忙忙的车流，往后是哈德逊河和港口。观众们已经落座。看到两边严阵以待的演员们，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家似乎都只是穿着T恤就来了，看起来特别“寒碜”，除了国王和王后穿了西装礼服，其他都是浓浓的平民范儿：纯色T恤加裙子或者裤子。来自社区NGO Hudson Guild的工作人员先走上前，同我们介绍这个项目的背景。Hudson Guild是Chelsea的社区中心。中心总是组织很多有意思的艺术项目，让住在这个区的居民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加入。Chelsea也是艺术家的聚集地。这次睡美人这个舞剧，就由居住在这里的舞蹈家编排和很多纽约的舞蹈演员参与演出。而社区的居民也可以通过排练和合作来交流感情，享受艺术，增进了解。

 

随着柴可夫斯基睡美人舞剧的音乐响起，大家伴着节奏走上舞台，动作虽然简单，但是每个群众演员都非常认真，表情专注。群众演员中，几个老奶奶演的是宫殿里的仆人。因为照顾她们，舞蹈动作都非常简单，但是她们跟着节奏，动作整齐，面带微笑。她们的家人们则在她们出厂时卖力鼓掌。里面的小演员也非常可爱。最逗的是为了节目效果，各个童话故事里面的人物都出现在舞剧里面了。其中王子和公主，还有仙女们，看得出来是专业演员，其他的应该都是社区居民。舞剧结束的时候，刚好太阳落山。观众们都非常高兴地与刚结束演出的亲人们打招呼拥抱。

夏天的纽约，你可以在很多公园里观赏免费的演出。不过，High Line Park倒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它是由NGO高线之友（Friends of the High Line）管理维护的，而不是纽约市的公园管理部门（City of New York Parks and Recreations）直接管理的。FHL是纽约市公园管理部门的特许的NGO，负责公园的建立和维护。大都会人寿是他们的重要私营赞助商。FHL跟在Chelsea的社区中心、NGO都有很密切的关系，这种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的管理方式现在已经广泛运用在许多城市的市政建设方面。但是NGO牵头、负责运营在90年代，FHL确实有些开风气之先。在High Line Park的建成和发展史还有许多不得不说的故事。

 

所有权争夺战

1934年，High Line开通。这一段铁轨高悬于chelsea的闹市之上，直接连接到工厂和仓库，把牛奶制品、农产品和肉类等运输到这一区域的冷冻仓库和工厂里而再不造成街头的交通隐患。随着经济的发展，这条铁轨逐渐失去了它的经济效益。到了70年代，Chelsea这一区也面临着转型。以前的仓库货栈码头都日渐荒芜。这条铁路效益也越来越差。在63年的时候，高线在Bank street以北的地方已经被强拆掉了。当地居民自发组织，讨论历史遗迹的讨论与保护。未拆除的高线第一次幸免于难。

 

Chelsea在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被重新开发，逐渐开始有了现在闻名世界的艺术街区的雏形。在1976年的时候，high line的所有权被联邦政府归给了Conrail，就跟铁老大一样，是属于联邦的资产。1981年，美国联邦法律 Northeast Rail Service Act（东北铁路服务法案）颁布，规定这些的废旧铁路需要通过不同的方式或转让所有权、或拆迁、或重新使用，因为每年联邦政府都浪费大量纳税人的钱维护这些铁路。高线再次面临危机，但是因为拥有所有权的Conrail没有足够的钱能够来拆除高线。高线再次平安无事。

 

而随着高线这一地区的发展，高线下面的居民区也已经发展了很多年，居民和土地拥有者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利益相关者。高线下面的地产拥有人都坚定地希望能够拆掉高线，他们组成了一个游说团体CPO（chelsea property owners）因为他们相信，这个年久失修的悬在头顶的铁路极大地影响了他们这块地的价值。为此，chelsea居民，纽约著名的艺术家Peter Obletz建立了NPO，Westside Rail Line Development Foundation，开始倡导保留高线。同时，他也借了同一年颁布的National Trail System Act（国家铁路系统法案）的东风。这一法案规定，历史价值高的铁路都可以列入Railbanking的名单，可以免除被拆迁的危险，成为公共资产。Peter想把铁路从地产商人和州政府那里买下来。买卖进行到一半，州政府反悔。因为刚好附近要建造一条高速公路，想把老铁路拆了给新高速让道。87年，这个买卖就被终止了。89年CPO再次提请要求强拆High Line。危机再次来临。

 

地产公司Rockrose Development Corporation出钱，帮助Corail拆除了5个街区上方的部分高线之后，不愿意继续追加投入。CPO必须承担Conrail投入7百万美金之后剩下的那些费用。由于资金问题，拆迁又再次搁浅。

 

 

高线大抢救

Joshua David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怎么认识Robert Hammond，为什么会跟Robert创立高线之友（Friends of the High Line）。他笑着说：“你知道的，那是在Chelsea。在社区大会上，我看见他很帅，就想坐过去搭讪的。”真的很难想象，如果这两个人没有坐在一起，现在纽约是否还有High Line Park这么一个别致的景点。

 

99年，FHL成立。Joshua和Robert两个人开始利用他们的人脉，邀请了很多艺术家来此地参观，并且开始为保护高线筹款和开始他们的campaign。New Yorker曾经做了一期关于摄影师Joel Sternfeld的高线系列摄影作品的特殊专题，将全国的注意力都引到高线的保留或拆除的问题上。

 

同时他们也开始努力跟各方沟通，了解各方需求。居民们想让这个地区更加安全、适合人的居住，整个社区更加充满活力。地产商希望这里可以发展成写字楼或者高档住宅区。之前在高线下面做生意的小商贩们也希望能够继续拥有他们以前在高线下面的做生意的地方。市政府则希望能够从这个项目得到更多的财政收入。许多艺术工作者们都从这块荒芜之地里面汲取了很多灵感，像很多人一样，都希望这块地方能够继续保留下来，让后代也能够从中了解美国的历史、同时让纽约可以再增添一块令人惊叹的公共空间。

 

另外FHL也加强了与高一级的政府的联系。他们的支持者们帮助写信给州议员，为他们牵线搭桥认识在联邦政府中的重要人物，连希拉里克林顿都公开对保留FHL的提议表示支持。因为成功用ULURP审核这一程序延缓了拆迁计划，他们举办了各种聚会、展览、接受采访，走访名人，呼吁更多的关注。设计师 Casey Jones申请到了一笔奖学金研究高线的二次开发，FHL也参与了，同时将这份研究结果用于游说和宣传。

 

CPO随后继续施压，希望能够完成拆迁，他们联合了其他的拆迁公司和地产公司,证明了自己能够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完成拆迁计划。纽约当时正在经历市长换届选举。旧市长主张拆掉高线，FHL则得到了新的市长候选人的支持，特别是现任市场彭博的支持。根据市政府制定的重要拆迁改建指导文件《城市环境评估技术指导》（City Environmental Quality Review Techonical Manual），这个拆迁需要经过社会环境评估。但是CPO态度强硬，坚持要拆。随着计划的拆迁日期临近，FHL联合了另外的几个在纽约的机构，起诉市政府违反了ULURP程序。ULURP是一个长达六个月的土地使用审核过程。这个过程中，必须得到城市规划局（department of city planning）和各个社区董事会（community boards），纽约市立法机关 （New York City Council）等多个利益相关机构的同意之后才能进行。在美国City Council需要监管以市长为首的市政府的行为，他们的一个重要监管内容就是确保公共建设重大项目上马和执行的过程公开透明且高效。ULURP审核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确定拆迁或者重建项目是否影响城市地图，公路、人行道、路边设施的地图标示是否需要变动。另外环境评估也发现，在铁轨下面，有石棉（asbestos）聚氯联苯（PCB)多环芳烃(PAH)等对空气有污染、对人体有危害的物质。地产公司被质疑是否能够处理好这些环境问题，并有效保护社区居民的健康。

 

2003年1月到7月，FHL虽然没有任何高线的拥有权，但是他们开始举办网络比赛，邀请世界各地的设计师一起来发挥创造力，比拼谁的高线重建设计更有创意。这一活动获得了巨大的响应，他们在高线所在的社区展览这一系列天马星空、创意非凡的设计图，也在纽约最重要的格兰德中央车站（Grand Central Terminal）展览。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纽约市民都能够免费观看这些设计。在设计展上，他们则号召观众们给市政府写信请愿，保留高线。他们希望这些设计可以让市政府、让民众对高线的重建改造有新的想法，不拘泥于原先的拆迁方案。

 

终于拉锯战进行到了2002年3月份的时候，市议会发布了一个决议号召纽约市政府重新开发利用高线，不要将其拆除。10月份，联邦政府正式下达文件将高线列入了Railbanking的名单，高线受到了联邦法律保护。

 

2006年4月，高线公园的一期建设开始了。08年最终设计向公众公布。09年高线一期工程完工，正式向公众开放。至11年，2期工程也竣工并向公众开放。

 

PPP模式创新

Public Private Parternship（ppp）是政府或承包政府工作的NGO在提供公共服务的时候和私营部门合作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益的一种做法。FHL得到了纽约市政府的允许，取得了管理公园的执照，负责公园的维护和管理。FHL开展了志愿者项目、艺术项目、展览项目等有意思的活动吸引游客，让社区重新焕发生气。同时周边的房产开发商也继续开发了写字楼，社区里也有新的政府公屋提供给周边的低收入人群。每周，市民们会自发注册志愿者，来公园里锄草，照顾各种植物。还有志愿者在接受了训练之后，会每天给游客做导览。还有许多设计志愿者帮助开发了高线公园相关的纪念品。

 

FHL设计了一套会员制度，游客和市民可以通过购买不同价格的会员服务，了解公园的最新动态，享受私人导览服务，可以买纪念品的时候享受打折等等。他们也发展了许多企业赞助商。这些赞助商与纽约艺术类的机构一起，总是组织很多免费的艺术活动，比如前面提到的舞剧、交响乐演出、歌剧、艺术展等等。

 

在这拆和留的博弈之中，FHL的倡导、相关部门对不同声音的尊重、民众的努力最终让高线公园成为一个公共空间设计的典范。FHL的故事也得以成为一个公众倡导重要案例。社区居民也能够融入，并且享受这一美丽的公共空间的风景和资源。房地产商们也从这块新兴的公园里面赚尽好处。11年的时候High Line已经为纽约政府创收了10亿美金。而民众对这个公园的热爱，使得很多人愿意自发参与公园的维护。公园、NGO、民众、政府、开发商的关系得以进入良性互动。曾经在High Line的发展史上，为它摇旗呐喊的朋友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