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泓翔

 

在亚马逊河下游的河边聚落已经呆了不少天了,每天看着亚马逊河的潮水三四米地上升又三四米地落下,其实挺羡慕这里的人家。在这片极为富饶的土地上,为数不多的人们过着闲暇自由的生活,满河的鱼虾,房屋边的Acai树,都是仿佛取之不尽的粮仓。悬空的木屋地板下面,放养着猪、鸭、鸡等牲畜,它们以河滩淤泥、水中小鱼和厨房里的下水为食,白天四处晃荡,晚上则回归圈栏。一天除了上树摘Acai果实、捕鱼等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这里的人们都在聊天、看球、打桌球、听音乐等,虽然生活设施不算豪华,但是基本的电器还是有的。

 

没有互联网,这里的一天与纽约、上海相比,惊人地漫长。这里才从初日走到晚霞,遥远的大都市那边,仿佛已经过了百年的霓虹时光。

 

我们所在的圣乔治村是巴西阿玛帕州河边聚落Maraca的第一个村庄。一起来的研究者也说不清这里的人是从哪里迁来、什么时候迁来的,他们知道的是,数十年前某户人家搬来,然后生儿育女,后来就有了这里数十个人的小聚落。巴西政府虽然没有承认他们土地的所有权,但是却承认他们使用这里土地的权利,并规定每户人家有100亩左右的林地使用权利,可以被他们用来伐木、开垦等——在毫无监管的情况下。

 

来到这里是因为巴西NGO“Embrapa”的项目:研究如何能够让这里的居民们更好地发展当地植物的生意(诸如Acai和一些木材),如何提高生活质量(比如用水健康)。像这样的项目,这个半政府性质的NGO已经进行了数十年了。

 

毫无疑问,人们的生活质量、文明水平因为世界各地的许多此类项目而提高了不少,然而,笔者此刻想写的却是这种进步的代价,一种我们索取更多进步时往往忽略了的东西。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居住。不能上网,而且看医生不方便··· ···”努比亚是Embrapa的研究人员,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地方,她并不像笔者一样惊叹于这里的自然之美,相对而言,她更怀念现代的生活和娱乐方式。正因为这种原因,很多人不愿意来此居住。在这里出生的年轻人也希望离开。

 

“虽然这里的人家生不少的孩子,但是当他们长大成家,往往都搬去城市。这里不只是不方便,年轻人也向往着城市的灯红酒绿。因而,这里的人口倒是没有增长很快。”阿诺是Embrapa的另一位研究者。

 

不是环保组织,这些基础设施的匮乏本身,正是巴西亚马逊雨林的最大福音——虽然,向城市搬迁的低教育人口造成了贫民窟的扩张。

 

在巴西,亚马逊雨林每年都在不断减少,究其原因,其实大公司的采矿、大型水电工程并不是罪魁祸首,追魁祸首是普普通通的人民——是他们,每年在大量地摧毁这片雨林,为了建造房屋、为了开垦耕地、为了更多地放牧、为了更多地种植油棕等经济作物。

 

“你知道为什么巴西无法制止亚马逊雨林的消失吗?因为大量生活在当地的民众希望毁林,他们要更多的农田牧场香蕉林,他们要致富。作为政府、政治家,他们怎么可能违反人民的意愿呢?”一位巴西的记者向笔者感叹亚马逊雨林此刻的重大威胁。

 

环境主义者习惯了与大公司和政府战斗,但是,当人民成为了雨林的最大威胁,人口控制便仿佛是环境主义者的最后希望。偏偏,人口控制在世界范围却是一个极端敏感的话题。虽然在里约峰会的网上建议里有人提出了应该在非洲实施“两个孩子”政策,这种建议却是受到了人权主义者的强烈批判。

 

“因为人口控制的方法乃至人口控制本身太过富有争议,在里约峰会这样的会议里,政治家们甚至不愿意来讨论它!人口可是一切社会问题、环境问题的核心啊,看看现在非洲的人口爆炸,不讨论人口控制,我们怎么可能有可持续发展呢?”一位联合国人口规划署的官员在里约峰会中中国一个关于人口管理的边会上告诉笔者。

 

“要批评一个政策是很容易的,困难的是去面对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他感叹。

 

正如毒蚊子在某些地方起到了防止人类活动从而保护雨林的作用,基础设施的缺乏,在这片亚马逊雨林,乃至在非洲,充满讽刺地起到了控制人口从而环境保护的作用。

 

在这些河边聚落,笔者看到他们在砍伐周边的林木,拓展着文明覆盖的范围。新的房子在不远处的河滩也正被搭建着,来回的快艇运送着各种建筑材料。虽然有机垃圾不是问题,但是诸如可口可乐罐头、塑料袋等不可降解的垃圾,却越来越多地在房子附近堆积,也不时随着河水飘向丛林。

 

如果笔者正在参与的这些项目成功了,人们更多地意识到经济作物的价值、大规模采摘的方法,那么,更多的商品化种植势必会发生,正如世界各地的情况一样,那么,其将带来更大的毁林;如果笔者正在参与的这些项目成功了,人们的健康问题在这里会得到很大改善,那么,其将带来更多的人口,以及更大规模的毁林。

 

人口其本身,是一切环境问题的根源。

 

在非洲,由于基础卫生设施的改善,现今超越于任何大洲数倍的人口膨胀速度,正在带来巨大的难题。公共卫生专家们说他们只管提高医疗状况、这种事情不归他们管,实情是,他们无法面对这个悖论。太沉重了,他们一直相信自己在做贡献啊——而实际上也是。

 

在中国神话里,混沌请了两个人吃饭,那两个人为了报答,决定帮没有五官的混沌开窍,好让他也像他们一样拥有五官。结果混沌死了。如果世界是混沌,那么,我们是不是开窍者呢?

 

历史里回响的,是道家“人为是对自然最大破坏”的箴言。

 

不知其害,无以知其利。面对发展,我们是否还需要深思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