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睿

 

清晨从沃尔夫斯堡去柏林的火车上,门口碰到一个中年男人。彼时我刚刚喝完一杯咖啡,站在角落里等前面的人陆续坐下。那个男人很优雅地从皮包里拿起一本书,然后不缓不急地站在门口角落那里读起来。德国人热爱阅读,这并不奇怪,我认为这是日耳曼民族在文学、艺术、哲学、法学、物理学、数学等近乎一切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都极尽完美的根本,当然,进而包括政治和经济,甚至包括军事。下萨克森州的天气时晴时雨,半个小时的时间只够我写一个星期的计划表,起身下车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只不过换了一个姿势看窗外的风景,手里捏着一张文件稿。我瞟了一眼,德语的内容我并不完全认识,如果仅从结构看来,像是对一幅艺术作品的认真注脚。

Goslar小镇:德国随处可见的小镇,这样静谧的天空,朋友说,很哲学,很诗人。

 

和几个朋友在柏林的咖啡馆聊天,脑海里还是忘不掉刚刚那个诗人般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个在美国的朋友,她完成一件事的效率超乎常人,只要她执意完成。她给我的正面能量是我们一定可以和一些伟大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只要无限投入地去做,结果就会很完美。我和朋友们讲起她的故事,朋友们是中德法学方向的研究生,聊到年轻的选择,国内的科班或是刻板教育,以及我们所处的这里,从地缘文化,到民族心理。在德国,我发现我们开始喜欢在一个自由分享的环境里讨论,据理力争。

Goslar 屋顶: 这是德语“祝你好运”的意思,在一个教Goslar的小镇,发现这样的乐趣和祈愿。

 

在最需要思考和最容易疑问的年龄,我在这个最爱思考的国家学习与修行,是一种福祉。在柏林途径洪堡大学的时候,碰到Free Walking Tour,导游是洪堡大学的一个学生,他在给游客讲解二战时期的洪堡大学,我看着他使用德语和英文交替向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讲解自己的学校,而不像是在讲论一场灾难。他说:这里有爱因斯坦的智慧与思想,文学院的学生可能正在读着海涅的诗歌,贝多芬、勃拉姆斯和门德尔松的音乐从未停止,文明和智慧是我们的骄傲,哪怕柏林有枪林弹雨,哪怕德国遭遇灾难。我爱这里,这里是灵魂的家。

 

自由,寂寞。探索文明,永远修行。我抬头看到橱窗隐隐约约有学生或教授的笔迹,于是问起这个同样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笑了,他说,好多同学喜欢在上面写下歌德的话,不久,又被普朗克的物理理论覆盖。黑格尔说,没有洪堡大学,就没有光辉灿烂的德意志文明。被誉为现代大学之母的洪堡大学,可能并不被大多数内地学子所熟识或追逐,一方面是由于晦涩艰深的德语高门槛,另一方面,可能是德意志文化的研教合一的传统并不容易被接受。

 

在国内的时候,大学里最尊敬的教授曾经在一门课上将课堂交予我,内容是讲述一场真实的采访场景中的斡旋经历。最后的新闻稿上她的评语只是一篇报道,内容是一名《明镜》周刊的记者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发回的报道。回国以后,我有一次和她闲聊说,这是我无法企及的高度。她说,你可以学习的。她曾经说过一句令很多人都振聋发聩的话,思想上浪漫主义,行动上现实主义。

 

于是,我想起了洪堡大学,想起了那个在火车上看书的德国人。认识的人,了解的事。他们自由并寂寞着,追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