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叶芊林

我匆匆忙忙走进电梯，对为我按延长键的她道谢,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我背对着她站在前面，头低着，偶然抬起头，从背后的镜子里看见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畸形得可怕的脸（我没有冒犯她的意思，只是写出我真实的想法）。那一瞬间我吓得双腿就软下去了，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我看见了鬼，二是那是一种先天的病，也许是属于某种等级的残障。在她面前我绝不能流露出任何的害怕和歧视的眼光，所以我强装镇定地握住了旁边的扶手。可是本能的惊慌太难掩盖了，她看出了我的害怕，她很尴尬，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原本高昂的头，但是随即，她又觉得她应该对我做点什么，又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其实我不确定那是一个笑容，因为她的五官都是畸形的，我无法判断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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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概是一个月前发生在宿舍楼电梯里的事情。<strong>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奇丑无比的脸，那个令人心生寒意的笑容，以及我的无礼和愚蠢。</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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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我又有一次在路上遇到她，远远看过去，正常的面容正常的步态正常的身姿，她甚至没有用任何东西遮住自己的容貌，而是大方地展露在外，并且依然，高昂着她的头。只有擦身而过的时候，我意识到是她，这一次我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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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文大学生会举办的活动，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那位的学长——他患有侏儒症。第一次近距离看他，虽然知道他除了身材矮小其他都很健康，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不敢接近。但我一直都有默默观察他，和其他的学生会成员没有两样。他活跃地奔跑于会场，带着学弟学妹小组活动，他甚至比其他人更有演说和领导的能力，他的小队总是募到最多的发票，也最有向心力。同在学生会的CY有一次跟他闲聊，问起他住哪里，他说住学校宿舍，CY不假思索地说你这么幸运抽到宿舍哦，接着他不慌不忙地答道，“<strong>因为我是残疾人啊，学校会有照顾嘛。</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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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大，在台北，我经常看到身体有缺陷的人。他们有的手持拐杖自己摸索着去搭捷运搭电梯，有的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很多商品向往来的行人兜售，<strong>他们衣着体面、干净从容，他们自己不把自己当残疾人看待，或者说他们并不会避讳自己有缺陷这个事实</strong>。他们不是这个社会的负担，更不是破坏城市形象的“污点”——<strong>他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坐车、上学、上班，赚钱养活自己。正因为他们的从容和大方，台湾人很习惯他们的存在，他们是朋友，是很平等的一起上学的同学、一起工作的同事，没有不一样。</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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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大陆，我们也能随处可见残障人——他们趴在天桥上行乞，他们用一张木板四个滑轮当交通工具，他们在路边艰难地用粉笔写字吸引路人注目，他们衣着褴褛甚至散发出恶臭，他们一些不正常举动常让路人惊慌失措。也有不那么糟糕的——他们在福利院或者收容所一类的地方里，有老师教他们读书有人给他们捐款甚至也有很多志愿者来关怀他们。<strong>可是，他们好像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只有残障人生活的地方，他们好像永远都无法走进正常人的世界。好像，只要他们一走出那扇门，他们就无法抬起那颗“卑微”的头。</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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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说的是普遍现象。台湾也有残障人仍受到不公正对待（我不了解中部和南部），而大陆也有残障人活得很好很健康。只是我想问，在一个社会里，有缺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跟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跟制度的进步有没有关系？还是这只是个人的命运安排？我曾想过，那个女孩和那个学长之所以如此自信，是不是刚好只是因为他们家境很富裕？或者是文化大学的功劳？但后来仔细想想，他们在学校宿舍里和他人同住,平时也是每个人最平凡的生活,如果一个社会的制度不能开放到包容他们，如果整个社会的人不能以正常的眼光看待他们，他们也只能困在“只有同类人”的世界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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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台北，各个捷运站都有很完善的供残疾人搭乘的电梯，各种公共场所甚至私人地方都有残疾人通道，每一个小细节都有为残疾人考虑到，这样的话，他们自由出行自行照顾就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在大陆（即使是大城市），交通工具、公共场合根本就没有为残疾人准备的特殊服务，好像在无声地告诉他们：这些地方不是你们来的。他们要出行，就必须有人陪着，还会造成很多不便之处，于是我们就把他们看成社会的负担、破坏社会秩序和形象的“污点”。而他们，也就永远都抬不起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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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我反省了下自己，为什么我看到他们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为什么我明知道他们其实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我还是不敢靠近？为什么我总是对这些事情有所隔阂？</strong>是因为，在我的观念里，他们不仅身体不健全，心理也不健康。对我而言，他们就是嫌疑犯，可能下一秒就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而这种印象，成形于我看见的他们，总是破破烂烂、又脏又臭、疯疯癫癫，更重要的，是身边所有人，都会对我说，“不要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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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记录一些由所所闻引起的想法，没有冒犯和歧视他们的意思。当然，我更不懂得如何从伦理学的角度探讨他们在社会上应该处于怎样位置。而且我也不知道根本改善他们的生活要从哪里入手，因为我们的确可以为他们的现状找出成千上百个理由。所以我把我的所见所想写在这里，如果谁有好的想法，我们随时可以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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