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赵轩

2011.01.20

“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攻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如果有一件东西我此前从来不懂,那就是我此生此世都不想离开我的祖国,我的语言,我的文化。如果不离开故乡,开始漂流世界的旅行,就从来不懂那些点滴文化,已在我的灵魂镌刻下怎样的烙印。

我的中国。

我第一次开始不能想象离开中国,度过博士五年,以及此后可能的时间。和谁。做什么。遇到什么样的自己。

 

虽然我此前不是这样的。

在我的字典里,似乎从来没有一种情感叫做“思乡”。从邢台到石家庄,从杭州到美国,春节一个人在纽约,又有什么大不了。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很有斗志,保持每时每刻很忙碌地奔跑,一年当两年过,笑称自己老得特别快。

可我终于来到了这场长途跋涉。

可我终于生活在美国校园。

 

我带着疑问而来,我想要什么,我要去哪里,我要做什么。我每天都和自己谈话,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海风吹乱我披散的头发,夜色静谧,海上升起的明月和群星,那层层叠叠的云朵让我默念“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或者“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残章断句。我开始不为迷茫在大四而耻辱,也不为申请美国的学校患得患失,让他们,爱谁谁吧,可我只想要你。我越来越爱上我在杭州遇到的点滴事物,西湖夜雨,宝石流霞,熬得浓浓的粥,我脚上的绣花鞋。旗袍在衣橱里柔软的时光流转,紫砂壶藏在抽屉里还有昨夜余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下一碗清汤挂面,不要放盐,滴几滴香油,放两朵葱花。让缪斯嫁给李贺或者嘉尔西亚·洛尔卡,可是我要嫁给你。若我可以遇到你,那城市的灯火有一盏属于我们,我会佛摸着我的小仙女的头发,讲妈妈年轻的时候曾环游世界,在那之后决定回到中国,与这土地再不离分。泡茶,养花,弹琴,写诗,结识一个中国男人,哺育一个中国宝贝,若她愿,她会去继续我年轻的故事,人生比我要流光溢彩。就让我坐在藤椅上老去,每天睁开眼睛,揉着惺忪睡眼,用我的母语懒懒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1月19日,即将进入亚马逊流域。经纬度未知,船速未知。天晴,有风浪。

向沈复致敬。向《浮生六记》致敬。向余光中致敬。向《四月,在古战场》致敬。

意义不是做什么,而是遇到谁,遇到什么样的自己。

 

“他屏息看着,希望有一双柔细而凉的脚爪会误憩在他的背上。不知道那么多青铜的幽灵,是不是和我一样感觉,喜欢春天又畏惧春天,因为春天不属于我们,他想。我的春天啊,我自己的春天在哪里呢?我的春天在淡水河的上游,观音山的对岸。不,我的春天在急湍险滩的嘉陵江上,拉纤的船夫们和春潮争夺寸土,在舵手的鼓声中曼声而唱,插秧的农夫们也在春水田里一呼百应地唱,溜啊溜连溜哟,咿呀呀得喂,海棠花。他霍然记起,菜花黄得晃眼,茶花红得害初恋,营营的蜂吟中,菜花田的浓香薰人欲醉。更美,更美的是江南,江南的春天,江南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一次在中国诗班上吟到这首词,他的眼泪忍不住滚了出来。他分析给自己听,他的怀乡病中的中国,不在台湾海峡的这边,也不在海峡的那边,而在抗战的歌谣里,在穿草鞋踏过的土地上,在战前朦胧的记忆里,也在古典诗悠扬的韵尾。他对自己说,西北公司的回程翼,夹在绿色的护照里,护照放在棕色的箱中。十四小时的喷射云,他便可以重见中国。然而那不是害他生病害他梦游的中国。他的中国不是地理的,是历史的。他凄楚地,他凄楚地想。”

“如果要他作一个抉择,他想,他宁取春天。这是春天。这是古战场。古战场的四月,黑眼眶中开一朵白蔷,碧血灌溉的鲜黄苜蓿。”

——《四月,在古战场》

赵轩 SAS环球游学 《追寻生命之光–环球游学,那些并不遥远的故事